32、
聂染青第二天醒来,感到从头到脚的难受。她抱着薄被坐起来,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对于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她并非一片空白,只不过都是零零碎碎的片段,一点点地拼凑起来,却依旧凌乱。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习进南甩门离去的那一刻,但是对于她昨晚说了什么,她已经基本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好像醉酒之后好像很爱说话,似乎是把最近憋闷在心里的很多话都说了出来。可是是以什么方式说出来的,是以什么口气说出来的,以及她是告诉了姚蜜还是告诉了习进南,这些记忆都是混沌不堪。
但是,话虽然说出来,她却没觉得轻松。她似乎提到了很多人,聂染兮,姚蜜,习进南,陆沛,接下来脑海中晃过的就是习进南冰冷的神色,似乎是气极,仿佛连眼角都满含冰霜。
其实习进南含笑的样子最好看,仿佛冰雪融化,眉眼十分温暖,气定神闲,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样,魅力值直往上飙。不过她最近见到这种表情的几率越来越小,印象最多的似乎都是他面无表情,不动声色,连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都渐渐消失。
钟表已堪堪指向9点半,而她头疼难耐,果然是宿醉的好处。
卧室内静悄悄,聂染青瞥了眼高跟鞋,赤脚走了出去。
外面依旧是静谧,环顾四周,到处不见习进南的踪影,甚至一点痕迹都没有。只有客厅飘窗上那盆漂亮的吊兰四处攀索着自己的领地,是除了她之外唯一的生物。
她昨晚睡得迷糊又迷茫,都不知道习进南到底是昨晚离开还是于今晨才离开。取出手机,短信息没有,电话也没有,信号和电池倒是满格。聂染青扔下手机去给自己倒牛奶,心想,这样暂时见不到面似乎也好,按照以往的经验,她跟他昨晚若是吵架了,那今天肯定会对望无言,而最近两个人的关系又摇摇欲坠,这次冷战还不定又会冷到什么时候,这情景多难办,连习进南自己都不一定能处理得了。
今天不必去学校,外面是十足的艳阳天。聂染青思考了一下,觉得这种天气不利用一把算是浪费,数了数最近排得上的几部大片,打算去趟电影院打发一下心情。
不过回忆起来,她和习进南结婚以后,娱乐节目真是少得可怜。看电影这种事,一般都是她和姚蜜一起去。至于逛街品小吃去买日常用品,更是不必烦扰习某人。她和习进南的兴趣天差地别,这从度蜜月回来就开始显现,但是这些似乎又构不成障碍,一般都是你修你的阳关道,我做我的独木桥,中间若是有交流,无非就是她去给他送盘水果,或者他喊她出去吃饭。
电影一开头就注定是个悲剧,不过因为聂染青的思维总是飘忽,所以她看到最后男主角女主角都死掉的时候倒并不觉得悲哀。倒是旁边一对情侣肩挨着肩,女生哭得稀里哗啦,直到散场都还沉浸在电影里没醒过来。聂染青没看全,但是情节并没落下,只是觉得都死掉才是最好的结局。但是那位女生显然不这么认为,她甚至觉得心伤不已。
不过很多时候,看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带着自己的情感,如果不是自己希望的结局,大概都会觉得不甘心,这种想法适用于不少的场合,甚至能够从看电影延伸到现实生活。
聂染青跟着人群往外走,路过一家星级酒店的时候,却看到陆沛正从里面走出来。
人生就是奇妙得很,巧合一重接着一重,并不考虑你愿意还是不愿。假如愿意,那便是奇迹,假如不愿意,估计就只能归结为命。
此刻她看着不远处的陆沛,也分不清是奇迹还是命。
陆沛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又点点头,接着便迈步走了过来。
等那个人离开,他也在她面前站定。
陆沛的气色看起来还可以,高大的身躯遮挡住视线,逼得她不得不仰脸看他。
“吃饭了么?”
聂染青的思绪依旧如柳絮般飘忽,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陆沛的话似乎是中国人打交道的基本方式,不过他特地走过来绝对不只是为了客套。于是聂染青认真地想着该怎么回答,如果刚刚在家的那顿饭算作午餐的话,那她应该点头,如果算作早餐的话,那她应该摇头。
于是她点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陆沛笑了一声,说:“那我请你吃顿饭?”
“你不是已经吃过了么。”
“所以说是请你。”
聂染青在知道真相以后一直想知道自己见到陆沛的时候,会是怎么个情形。不过她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自认为合适的表情,于是只好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又是很平静,就像是他从英国回来,她回父母家看到他时的那种平静,彼此心照不宣,却又并不点破。
其实聂染青本来希望此时此刻发生一下言情小说和泡沫剧里发生了无数次,狗血又矫情却又十分受欢迎的那一幕: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哭完之后再低声诉说假如三年前怎么样怎么样,而我们现在应该怎么样怎么样,字字血,句句泪,无声的控诉着现实的无情,接着是一个华丽的转身,背对着对方说声再见,或者是再不相见。
虽然现实很狗血,可好像又没狗血到发生那一幕的地步。
陆沛和她去了必胜客,很熟悉的地方,至少三年前他俩经常来这种地方消磨时光。
有人说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既然这样,那三年得经历了多少的一念之间。既然这样,那他们得跟着变了多少?不过她跟他到底变了多少聂染青不知道,她只知道最起码她这三年没再怎么来过这种地方。
披萨没怎么吃,聂染青并不饿,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只是等着他说重点。
果然,陆沛良久开口:“我和染兮离婚了。”
“唔。”
陆沛苦笑:“你倒够平静。”
聂染青把披萨咽下去,说:“我猜到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是该恭喜你还是表示遗憾。你说说看,我来负责摆表情。”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难以说出口。她和陆沛各自纠结了那么久,结果把自己的本意都纠结没了。
陆沛看了她半晌,幽幽地说:“你这个样子,倒是很像习进南。”
聂染青一愣,笑了笑:“习进南有我这么笨么?他那种精明人,肯定早就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陆沛又是默不作声,又是良久才开口,话淡淡的:“染兮昨天提前去英国了,没有让人送她。”
聂染青实话实说:“唔,这个我也猜到了。”
陆沛欲言又止,犹豫了又犹豫,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聂染青在心底叹了口气。聂染兮千错万错,却有一点说得不错。她跟陆沛,早就是往事。过程不管是美好还是惆怅,结果都只不过是在追忆似水年华。
虽由聂染兮一手酿成,却似乎又怨不得谁。聂染青盯着披萨,像是要望出个洞:“你瞒我那么久,何必呢?你要是当时说出来,说不定什么都解决了。你以为对我好,可是我却不知道。你回来以后,我对你言语恶劣,都是我的不对。可是,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就算你爸妈想让你娶了染兮,你那时告诉我,不也比现在让聂染兮告诉我更好,就算我当时难以接受不肯原谅你,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从小到大认识这么久,有什么说不开的。你要是不想告诉我,那就永远别告诉我。”
陆沛叹息一声:“我就知道会这样。当时爸妈本来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可是后来聂染兮作出那些事,人命都差点闹出来。爸妈不想欠人情,更不想欠人命,我……”
聂染青忽然笑意粲然:“是么?你们是不是觉得,假如当时聂染兮最后死了,那你还能博得原谅,可以继续你本来的打算?就算假如当时聂染兮好了,那么你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然后你就能顺理成章地离婚,这样既能满足双方父母的心情,尤其是我妈,还似乎能挽回所有的错?”
“不是这样,我后悔了,我答应以后就后悔了。”陆沛紧紧锁着眉头,“聂染兮先是得了重病,接着就是跳楼,假如这样就算了,反正这种事在报纸上也看到过,没什么不可接受的。可是第二天爸妈就告诉我,公司顺利度过难关了,聂染兮拿父母压我,你妈妈又那样说,我当时确实是不知要怎么办。但是你说的那些都是爸妈所想的,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聂染青笑:“聂染兮说得了重病你们就这么相信?她得了什么病就能逼出结婚这把筹码?还能去英国?”
陆沛慢慢地组织语言:“这都是她一手安排好的。去英国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隐瞒。她有个同学,从高中一路追到大学,是那家医院院长的儿子,从聂染兮生病住院到出院再到去英国,都有他插手。后来去英国,不光是因为想离开,还因为那个同学去了英国,他能帮她隐瞒真相,包括拿药和换药,以及按时去体检。”
聂染青又笑了一下:“果然够复杂,那她这次去英国呢,又是为了什么?”
陆沛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去找那个人。”
聂染青笑得更欢:“原来是这样。她把所有都部署好,三年的时间不算长,她把所有人折腾一遍后,然后就这么走了?你不觉得她是个疯子吗?”
她盯着陆沛,陆沛却是无言以对。
最后到底还是陆沛打破沉默:“其实我没想瞒着你,当时和你分手,后来你找不到我,是因为我不知见到你以后该怎么办。”
“你当时在医院陪着聂染兮?”
“不,她当时已经回家了,只是在休养。我当时,”他再次苦笑了一下,“一直是连着一周发烧,前两天是我自己走不了路,后来是她来医院了,所以……”他不再说下去,转移了话题,“一切都是我犯下的错,我得了报应,就是这样。”
他接着说:“和她结婚,你没在,其实连仪式都是急匆匆的,虽然你们在筹办婚礼的时候我们也在筹办,可是除了婚纱戒指,别的一切从简。我一直以为你会原谅,我从没想过你会赌气结婚,这么快,看,报应就是这么快。你妈压着我妈,我妈又给我做工作,我答应得那么快,我从来没这么后悔过,简直是悔到肠子青。我没想到聂染兮会把我答应的话录下来,我也没想过自己能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你大概从没注意过,我无名指上从来没戴过戒指。我那次冒雨去找你,是被聂染兮的话……逼疯了,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可是我后来才醒悟你和习进南已经结婚了,再怎么样都是白搭。”
“我知道得太晚了,什么都追不上了。”陆沛轻轻地说,手指微微动了动,终究忍住,“下周我就也会离开了,其实今天就算没遇到你,我也会设法给你作个交代。”
陆沛叹息一声,慢慢地说:“假如什么都没发生,那该多好。”
果然还是离不了最狗血的话,果然又是回到了假如怎么样,聂染青扯扯嘴角,看,言情小说果然还是源于生活的。
假如多美好,现实多残酷。
其实聂染青还有很多没问,比如你和聂染兮结婚以后,过得好不好;比如三年前,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会这么后悔;比如你对聂染兮恨不恨……不过这些问题都没什么用了,结局都定了,过程再怎么样也都变得苍白。
她只是缓缓地说:“我没什么好原谅你的,你根本没有错,也不该遭到报应。”
他们聊的时间不长,陆沛很快就接到电话,先行离去。临走前他的脚步有些迟疑,走了几步还是停下,转身,看了她一眼,喉咙动了动,最终却只说了四个字:“我先走了。”
聂染青觉得自己一定笑得非常僵硬,虽然她努力作出标准的微笑:“嗯。”
她自己在必胜客待了不短的时间,直到外面染了轻微的雾色,街灯渐次亮起,进来的客人也开始多起来。期间她突然想给习进南打个电话,想了想又作罢。她依旧没有在他工作时间打扰他的习惯,而且似乎一次都没有。况且,假如电话真的通了,该说什么?说你今晚还回来吃饭么还是说你今晚还回来睡觉么?无论什么说辞都怎么想怎么诡异。
这里就她孤身一人,她放松了姿势坐着,忽然发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为什么习进南喜欢面无表情,原来这样很省力气,比笑和哭都省事,而且还会给人威慑感,简直是一举两得。
就这样,她就再次想到了习进南。叹了口气,聂染青撑着下巴看外面行人匆匆,觉得是时候回去了,一抬眼,却看到了楚尘。
聂染青有阵子没见到他了,这厮发型着装女伴都变了,但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态却没变,一头黄色的头发依旧是格外打眼,聂染青几乎一瞬间就注意到了他。
楚尘也是见到了她,嘴角忽然挑起一丝明辨不清的笑意,微微低头朝着臂弯里娇小可人的美女说了几句话,接着就向这边走了过来。
他走的步子十分稳,手摆的幅度都恰到好处,这走路的架势甚至冲淡了他轻浮的感觉,倒像是来兴师问罪。
聂染青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他在原来陆沛的位置坐下来,眼睛微眯,勾起的笑又是心不在焉,甚至带了调侃:“看起来兴致很好啊。”
聂染青扬起下巴,看了远处的美女一眼,收回视线冲他示意:“不比你好。”
楚尘倒是笑了起来,桃花眼一扫,让聂染青立刻想起了开着屏耀武扬威的孔雀。他单手抚着脖子,慢悠悠地说:“不回家么?习进南呢?”
他明明漫不经心,给她的感觉却越来越像是兴师问罪,聂染青微微皱了眉,接着回给他一个笑容:“正打算回去,结果看到你了。”
楚尘再次笑了起来,虽然聂染青根本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他那一头跟着微微摇动黄色的头发实在不招人待见,至少不招聂染青待见,于是她冷眼看着他,面无表情。
楚尘却又似乎不是傻笑,他那笑容里蕴含的东西很多,只是她看不懂而已。聂染青微微沉了嘴角,她跟习进南结婚三年,好歹把威慑学了个皮毛,虽然不如习进南那般精湛,唬唬楚尘倒还挺管用的。
楚尘果然慢慢收敛了笑,目光却是莫测:“昨晚习进南半夜找到我,什么都没说,就光自杀来着。”
聂染青拧了眉毛看他。
楚尘一副得瑟样儿,刻意拉长声音,“喝酒抽烟无恶不作,不是自杀是什么。”看到聂染青皱眉,像是稍稍满意,接着他忽然隔着桌子凑近她,低声说,“其实我觉得,守株待兔的话,就算兔子逮不到,兔毛总该捞到几根,对吧?”
聂染青笑吟吟地:“楚先生,您没病吧。”
楚尘坐直了身体,笑:“我没病,我就是怕你跟你家那位会憋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