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裴泽与家里的联络是五日一次。这样,他那边什么情况,人到了哪里,裴定西和乔槐就能基本掌握。
又五日,斥候回来家里,与裴定西汇报情况。
裴定西一如往常地道:“告诉父亲,家里没什么事。请他不用挂念。”
“哦哦,对了。”他道,“姐姐很想念父亲,希望父亲早点回来。”
其实他也很想父亲。
都七月了。父亲带兵出门两个月了。他还从来没跟父亲分别这么久过呢。之前最久的一次也才不过二十多天。
但他是男子汉,哪能像小孩子一样撒娇呢。
要沉稳。
斥候应了,伸手到怀里摸了摸,摸出个小布包来:“这是叶家的十郎君让带给郎君的。”
“咦?”裴定西惊奇了,“十郎君给我的?我看看,是什么?”
布包打开,拿起来一看,倒也认识。
“是箭簇嘛。”裴定西不解,“给我这个干什么?”
斥候解释:“十郎君让带话给郎君。”
斥候清清嗓子,捏着喉咙道:“这支箭射过来,被我的手臂肌肉生生夹住了,要做到这样,才算是大人。”
裴定西:“……”
斥候低下头去,背心轻轻抖动,忍得好辛苦。
裴定西道:“他怎么……你怎么……”
斥候忙解释:“叶家郎君们轮流到咱家队伍里跟着,常能见到。我出发的时候,正好叫十郎君瞧见,就塞了这个给我。”
裴定西:“……真的夹住了吗?”
斥候又低下头去,似大喘了口气,才道:“真的。”
裴定西强忍住心里的一声“哇~”,老成地点头:“知道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斥候退下了。
裴定西打发了房里的人,左右觑着没人,挽起了袖子,露出小胳膊,把那箭簇放在手肘间夹来夹去的。
哇哦~
斥候去休息,热饭热水,待会还会洗个澡,再出发。
饭吃到一半,有人来唤他:“大娘要见你。”
忙抹抹嘴,灌了口水,跟着去了。
大娘夫妻两个一起见的他,问了许多,很详细。
这是裴泽的女儿女婿,斥候一一都答了。
待他退下,裴莲又不高兴。
赵景文牵住她手问:“怎了?”
裴莲道:“你真要去?”
赵景文道:“我若窝在家里,一事无成,旁人笑的是你。”
裴莲咬唇:“叶氏也在呢。你若见到她……”
赵景文道:“莲娘,你须得明白一件事,是我错在先。我背着她另娶了你。若有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裴莲道:“我知你是有担当的人,可也不用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谁让你先遇到她,才遇到我。就是孽缘。我就是担心你和她……”
赵景文失笑:“你担心什么?”
裴莲又咬唇。
叶氏容貌出乎她意料。她后来问过丫鬟,丫鬟虽然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可她也能领悟其意——叶氏的那种骄艳容色,是很吸引男子的。
赵景文道:“别傻了。你想多了。我如今眼里,哪看得进别人。”
他说话的时候,就是能做到温柔多情,目光专注。
让裴莲深深地陷入幸福中。
赵景文的人独立一营。虽粮草也从裴家军一并支取,可营区却是分隔开的。
方便把赵景文的人和裴家军清楚地分明白,可也导致,第二日裴定西才知道,赵景文带人出去了。
“姐姐。”裴定西找到裴莲,“你可知道姐夫去哪里了?”
走了一日了,估计现在追也追不回来,她就说了:“他找父亲去了。”
裴定西愕然。
裴莲道:“自家亲女婿,总该比外人好使。你姐夫说,他的人吃喝都是咱家的,岂能吃白食。你姐夫不是这等人,他去给父亲帮忙去了。”
裴定西原话学给了乔槐。
老将搓着膝盖:“嘿。”
这套说辞,实在也无法反驳。
裴泽如今,甚爱三郎。
叶家的年轻郎君们已经在他手里转过一轮了,一轮下来,他最爱三郎。
那种爱,是看哪哪顺眼。
沉稳顺眼,冷静顺眼,谦恭顺眼,果决顺眼。
武艺精湛顺眼,头脑清醒顺眼。
对家主忠诚顺眼,对弟弟们威慑爱护并加顺眼。
无有一处不顺眼。
叶三郎,当然他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他的确就是男人到了一定年纪之后,想要养的那种儿子、继承人。
当然,以裴泽的年纪,尚养不出他这么大的儿子来。
三郎和赵景文一个年纪。裴泽与他们只差十岁。
但这不妨碍裴泽看着三郎眼热。
他这样轻易不显露情绪的人,都忍不住跟严笑道:“就希望二郎能长成三郎这样子。”
瞧,说起叶三郎,连“叶”都可以省了。
他们打下了丰利,便顺武河而下,直扑竹山。
叶碎金还提醒他:“等定了房州,这河道得疏通疏通,要不然都堵了,影响漕运。”
她连疏通河道都操心。
裴泽益发感到她是个谜。
竹山的人看到裴家军就怒了。
可以说,是生生被裴泽这个外来户抢了地盘的本地人了。
这梁子结了好几年了。平时大大小小的遭遇战,互相挑衅,都没少来。
谁知道裴贼这次竟然发大军来围攻。
新仇旧恨一并算,眼睛都红了。
这可比均州的人战意高得多了。简直是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叶家郎君第一次知道,队伍和队伍不一样,敌人和敌人也不一样。
他们尚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狠绝的敌人。
叶碎金问:“裴公是怎么教你们的?”
三郎道:“凡战,皆死战。”
叶碎金道:“这话不是空口说的,这是裴公的人生经验。”
“他没有退路。他儿子还小,他也不能死。”她道,“剑南道还未光复,灭门大仇未报。”
“每一战对他来说,都必须当作必死之战,才能向死而生。”
诸郎君细细咀嚼,颇觉惨然,愈发敬佩裴泽。
叶碎金道:“这就是我想让你们向他学习的东西。”
前世,叶家军也是向死而生。
但今生,有叶碎金的呵护,大家走得太顺了。
亏得有裴泽,好好打磨打磨他们。
竹山和延岑城一样依水而建,但地形要复杂得多了。
它不仅依水,还处在群山环绕中。
基本上,骑兵在这里无法发挥太大的作用。驼人还是可以的,但想像平地那样发起猛烈的冲击性攻击是做不到的。
这也是叶碎金主动提议要助裴泽平定房州的主要原因——
在裴家军的陪伴下来适应这种环境,总胜过将来这些平原兵独自去探索。
叶家裴家合兵,竹山打了六日的时候,东南向忽有支队伍一声不响地加入了战斗。
裴泽得到了禀报,问:“谁带的队?”
众人位置,皆有分配。难道有人不遵军令?
斥候道:“是咱们的服色,旗帜上是一个‘赵’字。”
斥候也困惑,因为这次的将领中并没有姓赵的。
但裴泽和叶碎金一听,便对视了一眼。
裴泽皱眉:“难道是他?”
叶碎金道:“必然是他。”
裴泽问:“你这么肯定?”
“我虽然没问,但其实这两个月一直在想,你到底是怎么样把他留在家里,让他乖乖听话,不跟出来捣乱的。”叶碎金道,“既他都来了,便告诉我吧,别让我心里怪痒痒的。”
裴泽道:“没什么。只将他的人独立一营。”
叶碎金含笑点头:“有效,但不会一直有效。他会想办法破局。他就是这样的人。”
裴泽不再说话。
战斗依然激烈。
待鸣金收兵,各营归来,多出来的人马果然是赵景文。
他下马便单膝跪下:“岳父。”
裴泽问:“你怎么来了?”
赵景文道:“父亲离家时间太长,莲娘渐渐无法安睡,常做噩梦。她是不能离开父亲身边太久的。”
叶碎金能感觉到,裴泽一下子就沉默了。
前世,裴莲就是裴泽的软肋。今生也还是。
赵景文余光已经看到叶碎金就在旁边,他强迫自己的目光专注在裴泽身上。
他道:“是莲娘一定让我来的。”
战场上没有那么多矫情。
他来都来了,裴泽也不会再把他赶回去。
裴泽道:“知道了,归队吧。”
赵景文终于起身,才看了叶碎金一眼。
夕阳中,叶碎金似笑非笑。
她的目光让他无所遁形。赵景文垂下眼来避开了。
他走到裴家将领这一侧,严笑等人都没动,他便很自觉地站在了末位。
而对面,许多道恶狠狠的目光射过来,正是叶家的男人们对他怒目而视。
赵景文视而不见。
反倒是严笑等人,莫名地尴尬了起来。
妈的,因为赵景文现在是裴家的人了。他干的破事,就得裴家的人一起扛。
搞得他们忽然没脸面对叶家人了。
战况不因赵景文的到来而发生什么大变化,该怎样,还是怎样。
说正事的时候,大家都尽力当作这个人不存在,以免影响了心情。
但到了夜里,赵景文的帐子附近却空空的。夜里本该有巡逻的士卒,也不知道怎么地瞧不见了,好像绕道了似的。
黑灯瞎火中,有几个人影摸进了赵景文的军帐。
军中自有军法,其中私自斗殴一项也属于违纪。
所以揍人的不出声,闷头狠揍。
挨揍的也不出声,咬牙硬扛。
只有闷哼声响起。
拳拳到肉。
躲起来的巡逻兵动了动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裴家的年轻人则偷偷摸摸聚在了严笑的帐子里,开了盘口,赌叶家去了几个人,谁去了,谁没去。
这个夜晚,安静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