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珏清晨醒来,只觉得头痛难忍。
抱着好似要裂开的头颅,贾珏庆幸着不必上早朝,否则可当真是要了人命了。
正编纂到大地动,忽然来上回送他出宫门的老公公到了,传来水檀的口谕,只说立时到承德殿议事。
于是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这个态度不是一般恭敬的公公往禁宫方向赶。一路上只感觉同僚们对他有些客气,大约都问声:“费公公好。”一类的。
水檀坐在上首批改奏折,面色沉静的很,见贾珏进来也不曾抬头分心。
费公公小心的掩上门出去了,殿内便只剩下贾珏与水檀两个人。
贾珏神经痛的不行,连带着眼皮子都一抽一抽的。见桌旁有热茶,连忙端起来饮一口。
水檀静了半响,见贾珏也没什么说话的意思,到底有些忍不住了。
“胆儿挺大的哈!”
贾珏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顿时摸不着头脑,加上头疼,口气也不见得有多好:
“什么意思啊?”
“你说什么意思?朝廷官员不许来往烟街酒巷!你倒好,迫不及待的就要犯错,是我平日里给你太轻省了啊?昨日之事,若不是我压下,御史的唾沫早把你淹死了!”
水檀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想到昨晚收到常青书信时的愤怒心情,在联系贾珏面上的无辜,难不成他还觉得是件小事儿么!
昨晚的事儿?!贾珏心想,那不就是青楼么?水檀怎么知道的?
“你监视我?!”想到这个可能性,贾珏简直难以忍受。这什么哥哥啊?居然带在弟弟身旁放特务的!
水檀无言以对,只能冷笑道:“我现下与你说的不是这个问题,我们讨论的是你去青楼的事件!莫不是你觉得有我这样一个靠山,便犯什么错也无人追究了么?御史骂起人来便是连我都要让三分的,若是你当真有心上进,断不会才为官几日就出入那种场所!”
贾珏被他吼的头晕乎乎的,哪里顾得了那样多,口不择言就与他对骂起来:“你是我的哪门子靠山?这功名是我堂堂正正考出来的!若是知道那里是青楼,傻了我才会继续往里钻!我虽不知哪个是你的耳报神,左右不过墨n常青罢了!你若是自觉高人一等,也别成日里与我哥哥弟弟的乱叫,我自然再不敢违逆你!”
说罢拂袖摔门而去,门外的费公公许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一脸惊骇的仰望着贾珏,见他生气要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水檀简直要被气死了,这什么人啊!又细细想来,心里也知道自己的话说的重了。说来也奇怪的很,平日里断不是这样的性子,只是遇上了贾珏的事儿,不知为什么就收不住了。心下也不愿细想,按了按太阳穴,正准备日后挑个好时机道歉的,身边的首领太监路三宝颤颤巍巍的通报道:”万岁爷,华贵妃殿外候召·····”
华贵妃是忠顺亲王麾下一员大将卡布泰的独生女儿,卡布泰统领着将近十万名精兵,颇受上皇倚重,如今太上皇犹在,水檀动他不得。不过卡布泰虽说一介武夫,却自作聪明的很,自己投身在忠顺王阵营,又将自己的女儿赠与当今皇帝,妄想能够双赢,却不知这样的行为,最是受当权者忌讳。加上华贵妃行为刁钻狠毒,性子自私诡辩,很不讨水檀的喜欢,现如今只是看在无法撕破脸的份上好赖给个笑颜色,哪知道华贵妃自负骄矜,全以为自身魅力非凡,行为更是出格许多,水檀乐的清闲,只日日看她与全后宫的嫔妃们争斗,这宫里也不止她一个背景非凡的,能多多给忠顺王树敌,水檀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现下水檀也不是那么想给面子的,于是斥道:“越发没点儿规矩了!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后宫妃子擅闯,此事交移皇后,定要好好整治整治!”
陆三宝情知主子在泻从刚刚那位小爷身上受的气,也不敢多说,据实便禀报回去了,瞧着华贵妃不敢置信的眼神,陆三宝在心底直念佛······
费公公一路送贾珏出了宫,回来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进殿去劝解一下水檀。他本是水檀自幼时起便开始跟随的贴身太监,总在水檀面前多写脸面,平日里若是无甚大事,陆三宝一等的首领内监们也都让他三分的。
陆三宝见他回来,小心的提醒了方才的事情,才帮他将殿门打开。
远远的就瞧见水檀在低头批阅奏章,眉头紧锁的,桌边燃着一炉缭绕的沉香。
费公公有些心疼。这个孩子他从小带到大,多少知道些他的性子,轻易不外露情绪,如今明显成这样,定是心中不痛快极了。
于是泡了杯热茶端上去,嘴里轻声慢语的叙述:“方才我跟着小贾大人出宫,啧啧!怪道是个孩子呢,奴才瞧他眼睛都红了·····”
水檀接茶的手一顿,有些惊讶:“怎么····”费公公瞧他这副模样,心中暗笑,嘴里道:“奴才方才在殿外,多少听到了一些话,皇上若是不追究奴才无状,奴才多少分析一些出来。”
水檀盯着他笑道:“朕什么时候追究过您啊?还说出这种话来。”费公公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奴才情知皇上爱护,倒想问问,您究竟对小贾大人抱的什么心思?”
水檀面上一僵,心思也停了一刻。“还能有什么关系?便是世上最亲密的手足兄弟罢了。”
“皇上心里明白的,你们并无血脉关系。”
水檀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朕与他相识近十年了!初见时他还只是个小不点·····朕那时偷偷出宫玩耍,不甚中了大皇兄的计策。孤身深入了猎场深处。哪知道他在哪儿设了埋伏,竟欲将朕死诛。朕慌不择路的逃跑时,正巧碰见了他·····”
说起往事,水檀面色平静下来,口气也变得有些怀恋。费公公眯着眼睛笑,只侧耳倾听。
“他那时还是那样小的一点点。”水檀笑着献宝一样,比划了个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幅度给费公公看。“朕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这是哪家的孩子这么漂亮啊?那时间天冷,他穿着件孔雀金裘的大袄子,从车上跳下来就拉着朕逃跑,差点把朕吓死。又拉着朕钻狗洞····其实也没什么好羞耻的。如果没有那个狗洞,朕早变成一冢荒土了。”
费公公还是头一次听见水檀说这些,又想起水檀未登基前受的那些委屈,心里也觉得很不好受。
“朕也当真是小瞧他了。原来以为不过是哪家纨绔小公子,朕那时还会与他吵架来着····哪知道他赚钱到真的是一把好手,多亏了他,朕的位置才得来那样安稳。其实朕心里一直感激的。”
费公公寻了个小矮凳坐下,嘴里询问道:“您还没回答奴才呢!皇上当真把他当成兄弟么?”
水檀将手里的笔一丢,靠在椅背上叹道:“兄弟啊·····大概是吧。朕身在这样的地方,从未感受过真正的亲情。朕想要疼他,他打骂朕朕也不愿还手,朕有时会想,他若是有一日叫朕跪搓板,朕大约亦不会犹豫的。”
费公公听得有些惊奇道:“竟到了这个地步么?奴才未进宫前,曾在民间听见一种说法,用来形容皇上此刻心情,大约真好。”
水檀说的心情好,于是道:“说来听听。”
费公公神秘的笑了下,小声道出:“便是‘妻管严’一词,皇上听着可好?”
水檀好似当头一棒,激灵了一下,猛然大笑道:“好极!好极!”又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三字,不由叹道:“简直妙哉····”
忽的又起身高声唤道:“陆三宝!陆三宝!过来给朕更衣!”忙不迭的就要去寻贾珏。
费公公在后头眯着眼睛腹黑的笑······
贾珏回到翰林院,越想越委屈,那句“你觉得有我这样一个靠山”着实戳到了自己的软肋。
贾珏细细回想着与水檀相处的细节,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吃软饭,自尊心简直就要崩溃了。
从一开始的合伙经营,便是这样,自己只出过一点儿配方渠道,从资金到经营全是水檀一手做主,饶是这样,还得与自己均分利益,只怕从一开始,两人便是不平等的吧!
又想起水檀常常挂在嘴边的救命之恩,那算什么救命之恩?不过是自己带着水檀钻了回狗洞,便足够自己依靠这个功劳卖资历了么?
自己头上的这个探花···那也是水檀给面子钦点的!若是依靠自己的实力······不会连科举名次也做了假吧?
贾珏开始妄自菲薄了。若是被水檀知道,定会大喊冤枉,就是再不靠谱,自己也不会带头舞弊科举啊!
不过贾珏可什么都不知道。他现在开始思考一个重大的问题了······
自己今后的路究竟要怎么走下去呢?
若是依赖着水檀的特别相待,日后也少不了荣华富贵的····可是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无论如何,贾珏有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并不会如同身边的人那样重仕轻商。他并不缺少钱财,加上现下已经分了家,多少不会再波及到荣国府的那场灾难里了,是在是并没有什么好奋斗的目标。贾珏并不梦想着权倾朝野的。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贾珏在水檀面前总存在着一种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好胜心和自尊心。这种想法其实从知道水檀真实身份时就有了。
虽然平日里没大没小的,可是无论如何不能改变身份的差别。
水檀是皇帝。
在有外人的时候,贾珏必须对他恭敬疏离,在没有飞黄腾达的现在,贾珏连上朝的权利也不曾拥有。水檀对自己和颜悦色,那便是皇恩浩荡。自己略微发一点小脾气,即便是墨n也会劝慰自己别不知好歹。
这种行为模式从一开始便是不平等的。
贾珏却从未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努力的去追求与水檀平等相处的权利。
这种心理被他归咎为自卑。
自卑就自卑吧!
贾珏心想。
不能这样下去了。没有努力付出过,没有辛勤耕耘过。即便水檀真的发私心照顾自己。别说外人无法理解无法正视,就是自己也丢不起这张老脸的!
立时便谎称腹痛告病回家。
水檀在翰林院遍寻贾珏不到,当即就找到了府上,果然瞧见贾珏伏在卧房的榻上翻来覆去的叨念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