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冯将军!”
冯唐挥着宽袖大步流星的朝着安阳殿走,后头忽然听见有人呼唤。回头一看,原来是工部尚书唐大人。
他立即拢袖笑道:“唐大人早啊!”
“早啊早啊!”
唐大人做了个揖,抹了抹额迹的薄汗。缓了一口气同冯唐并肩走着。
“哎!”唐大人左右瞧瞧,发现同僚们离得都远,便小心的使肩膀挨了冯唐一下,轻声问道:“那件事儿,你可听说了?”
冯唐环顾四下,也低头小声地道:“唐大人说的,可是户部员外郎贾大人的事儿?”
“正是!我听说此番暗访,竟惊动了圣驾!前段时日季大人亲自领了人马到金陵接来了万岁爷。同行的便是这贾大人。据说...”讲到这儿,唐大人声音压得更低了“据说,那位小贾大人是保了圣驾的!此番回来,还不定飞黄腾达成什么样儿呢!”
冯唐挠挠头,问道:“我怎么听说,是忠顺王....”
唐大人眼睛一下子睁大:“嘘!!将军慎言啊!“
冯唐立即捂住嘴巴,左右瞟瞟,忽然呆住身子。
“喂...说曹操曹操到了...”
唐大人听到这话,赶忙回头去看,也立时呆住不动了。
按理说以贾珏的官品是绝无资格上朝面圣的,可禁不住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啊!贾珏拖着沉重的身子,畏冷的缩了缩,即使身上穿着皮草袄绸,手上捂着暖炉护手,脚上踏着特质的雪地靴,也无可奈何的不停地发着抖。
然而两位大人看在眼里却是另一幅光景。
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清秀俊雅的最好光景。贾珏的身量略略矮些,又因一场灾祸瘦的弱柳扶风、面色苍白。身着一袭青色官袍,外罩一件雪白的滚毛的狐皮披风,稍长了有些拖在身后。领口毛茸茸的狐尾绕在下巴处,一张小脸简直单手便能罩住,那身形竟比女子还要窈窕些。面上一双桃花眼半闭微睁,慵懒娇憨,鼻尖小巧挺拔,底下的唇紧紧抿着,使得下唇那枚唇珠圆圆润润的越加明显,肌肤如玉似雪,配着头上那顶黛色紫金冠,更衬得风度翩翩好相貌。
“真是个风流人物....”
唐大人几乎看呆,待回过神来,不由的摇头梦幻般的轻叹道。
冯唐被这句话换回理智,不由的惋惜道:“只可惜如此翩翩少年,此番中了那要命的毒,我听太医院人私下谈论过,直说日后必然身子不爽利,果然天妒英才,古人诚不欺我。”
听到这话,两人着实感慨嗟叹了一番,期间视线闪闪发亮的盯着贾珏,只叫他背后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珏跪在地面上,听着身旁的官员虔诚的山呼万岁,心里无厘头的开始想:“这样算不算是在搞邪教呢?”
“众卿平身!”上头传来水檀沉稳的嗓音,而后接着道:“路三宝,给下头户部员外郎贾大人赐座。”
贾珏感觉到身旁一阵小幅度的骚乱,只是他现下头晕目眩的难受,也无暇在意别人的目光,就这路三宝圆乎乎的胳膊就歇在椅子上了。
“皇上!”右列头一位出来个着王侯品官袍的男子,抱着拳边说话别瞪着贾珏:“贾大人不过一介从五品员外郎,按理说并不该上朝论政。皇上此番赐座,更是于理不合,求皇上收回成命!”
他身后呼啦啦跪下三四个大小官员,一齐高声叫道:“求皇上收回成命!”就好像贾珏再坐一会儿,便要改朝换代的模样。
“哼!”水檀冷笑一声,轻斥道:“忠顺,你当真有闲情逸致。若是实在想管些事儿,不若先来解释解释朕手中的这本账子!?“
说着便将桌上的那本漆红皮儿厚册子甩向右下方坐着的录事。
那录事搁下笔头,翻开一页看了几眼,一脸惊悚之色,再看看皇帝淡定的表情,只得捧起颤声一条条念起来。
贾珏一听,这不就是从薛聪府上盗来的那些忠顺王的来往信件么?不由抬头看了看忠顺王的反应,果然,忠顺王听了几段,已经一脸惨白双眼血红了。
“皇上!!臣冤枉啊!”
听了不到一章,忠顺王便屈膝跪地大声哭号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搞的好像真的与自己无关的模样。四下的官员们皆立地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皇上!”忠顺王高声喊道:“定是有那起子小人欲破坏我们天家亲情!使得阴谋诡计。只盼皇上不要轻易听信小人谗言,误了兄弟的性命啊!!”这样说着,眼睛还意味深长的瞄了贾珏一顿,话里话外怨气难平。
贾珏轻轻侧过头去,傻子才会去管这种破事儿呢!
得了这么个起头儿,忠顺身后的党派们迅速都一脸委屈地大叫起冤枉,求彻查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
贾珏偷看到伏在地上的忠顺王眼中一闪而逝的不甘与怨毒,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喉中一阵的麻痒感,贾珏低垂下头,努力地咽下那份咳嗽的欲.望。
“哈哈哈哈!!”水檀坐在上首看着底下的这一场闹剧,突然狂笑了起来,可只需细看,便可发现他眼中并没有任何的笑意和痛快:“王爷当得好计策!先度私盐后养兵马,朝中拉拢人脉,州县暗度陈仓!朕倒是不知你一个‘忠心耿耿’的清平王爷何事用得到这样大的手笔!莫不是——逼宫?”
此言一出,龙座之下所有的官员纷纷吓得跪地长呼:“皇上息怒!”
水檀的表情阴测测的,看到下面这个反应,冷笑一声正想说话。
背后传来了宦臣的通报声:“太上皇驾到!!”
这下别说是底下的官员了,就连龙椅上的水檀都不得不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相迎。
贾珏只听得上方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随后传来水檀恭敬的请安:“父皇近来身子不好,何苦大清晨的跑来吹冷风呢?若有些什么要是,大可派了人告诉朕,并无需如此事必躬亲的....”
贾珏偷偷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金樽龙台之上,多了个大约年近古稀的老人,鬓发苍白一脸的倦容,双目已有些浑浊了。好几次时常蜷着拳捂在嘴前,咳得苍老瘦弱的身躯一个劲儿的打颤。水檀扶着他的右臂,缓缓的将他引到龙座前。
“不必了!”太上皇挥手打断了水檀欲扶他坐下的动作,慢悠悠的转身背对了百官,叹了口气道:“朕许久不曾上这金殿了,此番突兀而至,想必你也知道些缘由...”他侧过头,浑浊的双目一瞬间凝聚的所有的犀利和威严,他静静盯着水檀,语气毫无波澜:“这位置,你坐的很好,至少,比朕好。至于忠顺,他虽犯了错,可朕不能看着你们兄弟相屠!我只希望你,能够看在一脉相承的份上,放他一条活路。”
伏在地上的忠顺王立马抬起头,一脸的欣喜若狂,至少他笃定,皇上是绝不会公然违抗太上皇的希翼的。等到这回平安脱了身,自己再好好休养,便定能....
水檀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油然而生的暴躁和补品,轻笑着回答道:“原是这件事儿?父皇并不必担心,朕绝不徇私枉法,滥用私权,一条一例皆有国法处置。不过父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父皇如此贸然开口,不怕失信于天下百姓么?”
忠顺王怒然开口大骂道:“皇上!你怎可如此与父皇说话?!你这是....”
太上皇咬咬牙大喝道:“你这个孽畜!给朕住嘴!”
也许是父皇的积威犹在。忠顺王吓了一跳,立即呐呐的住了嘴。
贾珏垂着脑袋天马行空的乱想着:“许是天下的父亲骂人都爱叫‘孽畜’?可是小孩儿是孽畜了,他爹又是什么呢??哎呀呀...”
双方便各不让步的对峙了许久,等到底下的贾珏都跪地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听见太上皇缓缓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将那孽畜干的好事拿来与朕瞧瞧。”
底下立时有人托了一叠子的书信账册,太上皇随意拎起了打头的一本册子翻阅起来。
只一小会儿,太上皇面色便越来越阴郁低沉,看了不到一半,终究忍不住将册子劈头砸向跪在下头的忠顺王。
忠顺王彻底懵了。
太上皇气的浑身发抖,破口怒骂道:“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竟敢买凶谋杀当今天子!朕真是对你太仁慈了么?叫你干出今日这番下作事儿!?”言罢,扶住身侧的桌子顺了几口气,又高声呼道:“来人!将梅太妃打入邢慎司!严加看守!有生之年,不得踏出一步!”
忠顺王回过神来,听见这一命令,立时大哭道:“父皇恕罪啊!此事与母妃并无相关!求父皇饶母妃一命啊!!!”
太上皇并不理他,只转头歉疚的看着水檀,水檀挣扎了一下,终究扭过头去没有看他的眼睛。
“唉~~罢了罢了!”太上皇摇摇头,示意站在帘边的太监过来扶他,待到站稳了,便边走边道:“朕的确是老了啊~~~罢了!你这弟弟,朕也再管不住了,随你怎样处置吧!朕也累了。”擦身而过时,水檀只听他悄悄的说了声:“不要怨恨我....”
水檀仰了仰头逼回夺眶的眼泪,扬声道:“来人啊!忠顺王水程狼子野心图谋不轨,现压下天牢严加审问周边党羽。不得有误!”
忠顺王颓然的软下身子,似是不敢相信这突然的转变,周边的几位党羽们亦是一脸的惶恐惧怕。贾珏趁着这个功夫,抬头迅速的扫了一眼。
太上皇步履蹒跚地好似一下便苍老了下来。水檀...水檀浑身凝滞着愤怒的感觉,只是,他没看见,在步入帘子之前,太上皇回头看了一眼水檀背对着他的身影。那一眼,满满的歉疚哀伤。
贾珏低下头,眼眶红红的,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