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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几天时间,整个卡兰城都得知了雷特子爵自病床上康复的消息。雷特子爵的好人缘在这个时候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宴会的邀请函像雪片一样来到蔷薇路小屋,本来蠢蠢欲动的债权者也偃旗息鼓,雷特子爵的情妇如同蜜蜂闻到花香一样飞舞而来,余下的二十三个子女,也开始时常出入蔷薇路小屋。
今天又是一个阴郁的天气,这样令人厌烦的天气已经持续好几天了。雷特子爵的城堡在几天前就被赎回,因为之前购买者的精心照料,安德烈在打理城堡的时候只需要关注里卡多和雷特子爵的卧室,在大厅与墙壁上将一些只有贵族能使用的东西重新摆上,又和一直在城堡里打理的仆役重新签订合约,再特别关注一下属于里卡多的祈祷室与书房有没有被购买者不守约定地破坏,事情就算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在距离蔷薇路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飘起了细雨,安德烈轻轻一磕马腹,座下走走停停的健壮黑马一下子小跑起来,两侧的建筑飞快倒退,但认识邻居的招呼声还能传进耳朵里,安德烈高声答应几次,就来到了雷特子爵现在居住的小楼前。
此刻,在他的前方,一辆马车正刚刚停稳在小楼花园外的街道上。
“老福德的马车,不知道来的是谁,不对,希望谁也不要来……”安德烈在嘴里咕哝一句,他口里的‘谁’特指雷特子爵情妇的孩子,同时手上一拉缰绳,黑马已经温顺地停了下来。他刚刚下马,马车的车门也打开,两男一女依次从车门里走下来。
真该死,来一个就够讨厌了,还三个一起来。
安德烈让笑容挂上自己的面孔,迎面走了上去。站在最前面的高大男性也跟着微笑地迎了上来,按住安德烈的胳膊用力晃了晃。排在第二、身材瘦削,比里卡多还小一岁的男孩则冷冰冰地扫了安德烈一眼,高傲地示意仆人上前敲门;站在最后的女孩才十岁,她用扇子半遮着脸,有点迫切地看着花园的大门,跟自己身前的男孩小声说话:“里奇在家吗……?”
安德烈竖着耳朵才听见一句,雷特家的大门就打开,布林站在门口邀请外头的人进去。安德雷跟着福德家的长子走在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对方的邀请:索林·福德是雷特子爵情妇之一琳妮·福德的哥哥,也是卡兰城最大佣兵团的团长。琳妮的长子与次子安东尼和克林均不是雷特子爵的血脉,但最小的女儿克莱丝是里卡多同父异母的妹妹。
安东尼今年二十一岁,已经接触了佣兵团三年,并且是其中一个小队的队长,因此他每次过来都试图说服自己抛弃雷特家族参与到佣兵团之中吃(赚)香(卖)喝(命)辣(钱)。
而在克林懂事的时候,琳妮已经和雷特子爵打得火热,克林受自己妈妈和雷特子爵的影响很深,从小时候开始就迫切希望成为一个贵族,再长大点,就时时刻刻昂着下巴看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出身高贵一样。
还有最小的克莱丝——
“安东尼,克林,克莱丝,非常欢迎。”里卡多已经从楼梯上走下来了,他微笑着招呼进来的三个人,并冲安东尼眨眨眼,“爸爸在楼上和琳妮夫人与赛娜夫人在一起,进去的时候记得先敲敲门。”
安东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的安德烈,又对里卡多说:“我来找妈妈确实有点事,那么我就先上楼了。克林,克莱丝——”
“哥哥,我跟你上去。”克林说,他矜持地对里卡多点点头,“里奇,很高兴见到你,下次我们可以聊聊。”
“当然,我也很高兴。”里卡多说,话音才落下,从进门开始眼睛就黏在里卡多身上的克莱丝就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扇子说,“里奇里奇,我在楼下陪你,你教教我怎么怎么规范的用餐好吗?”
没错,最小的克莱丝倒是没什么地方值得人讨厌的,凭心而论,这还是一个长得挺可爱的小姑娘,如果她不每次过来一双眼睛都黏在里奇身上像是要把人拓印下来一样的话……
安德烈看着里卡多,里卡多给了对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牵着克莱丝的小手往餐厅走去:“这当然没有问题,我们先来问问玛姬婶婶今天有做什么克莱丝想吃的东西好吗?”
“好!”小女孩雀跃地说,完美的礼仪固然让人羡慕,但好吃的小布丁小曲奇小冰淇淋对十岁的女孩来说也有无可辩驳的吸引力。
让十岁的孩子分心并没有什么难度,里卡多将克莱丝牵到餐厅,和克莱丝一起喝了一杯果汁后,就成功地让小女孩的注意力从礼仪方面跑到了可爱的长耳兔身上。而他则带着安德烈往楼上走去。
“事情还顺利吗?”里卡多问。
“没意外的话下午我们就能搬回城堡了。”安德烈肯定回答里卡多,然后他抱怨说,“里奇,你看见福德三兄妹了吗?真难以想象他们居然还敢出现在你面前!”
“难以想象的事情很多。”里卡多客观地说,“而且公平来说,他们也只算是态度暧昧而已。”其实前一段的家产之争他并不特别在意,雷特子爵的财产在这几年间早就被雷特子爵花得七七八八了,他的二十三个兄弟姐妹与其说争夺雷特子爵的财产,不如说争夺雷特子爵将会遗留下来的爵位与其在卡兰城特别的地位。但这两者对里卡多来说反而不那么重要——他对自己的未来早有规划。
当然,在他最近的未来的规划里,也并没有“雷特子爵死亡分遗产”这一个项目,之前他感觉到和表现出的所有忧虑,都来自伊尔山洞。现在伊尔山洞的事情被完美解决,他二十三个兄弟姐妹之前的暧昧态度,显然也就无足轻重了。
“里奇,你就稍微表现出一点愤怒吧?”安德烈做了一个怒吼的狮子手势。
里卡多失笑:“我们干点正事……”他们已经走进房间,里卡多将桌上几个蜡封好的信件交给安德烈,“你还得再跑一趟,我们回去城堡之后,城堡的卫队必须组建起来,这封信是给特纳的,连同这一袋子金币。我想卫队的组建交给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还有这一封,安德烈,你觉得是索特爷爷好还是阿隆爷爷好?”里卡多问。
“是为什么事?”
“布林爷爷大概最近一段时间就要离开了,我们得给爸爸找一个新的管家。这个人选得管住爸爸——至少让他不把手里头的金币花得那么快。”里卡多说。
“那就索特爷爷吧!”安德烈很快给出自己的答案,“索特爷爷明显更凶恶一点。”
“我也这么想。”里卡多说,他用桌上的鹅毛笔站了墨汁,在还空白的信封上用花体字写上索特的名字,“那么安德烈,你就——不,稍微等等。”里卡多突然说。
安德烈也显得有些惊讶,在刚才,两个人都听见了楼梯上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有轻有重,明显不是一个人走出来的——福德家的人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发生了什么?”安德烈情不自禁地问。
里卡多走到房门口,若有所思地向下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下去问问。”
安德烈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走下去,福德家的人正好扬声叫着还在和长耳兔玩耍的克莱丝。
克莱丝嘟着嘴巴有点不乐意,里卡多走上前,将长耳兔送给克莱丝带走。而走到安东尼身旁的安德烈也顺利地和对方搭上了话。
福德家的一行人都上了马车,马车很快就离开蔷薇路。
安德烈回到里卡多身边:“我刚刚和安东尼说了几句。安东尼的口风很紧,也不像前几次一样想要和我搭上话,虽然他表现得比较隐蔽,但还是能感觉出他有些不耐烦……是不是福德的佣兵团出了什么事情?”
“佣兵团会出什么事情?”里卡多问。
安德烈耸了耸肩膀,这反正跟他没什么关系:“要么是内部有人闹事,要么是外部出了什么问题,比如敌对团队或者他们遇上了什么大头的猎物?”
“内部有人闹事和敌对团队都是在卡兰城之内,我们不会察觉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里卡多说,他的耳朵随之听见伊泽克森阴冷的笑声。他没有理会,只听安德烈的回答:
“里奇,你的意思是他们碰到了一头大猎物?”
“看他们接下去的行动就知道了。如果足够大的话,狩猎者与猎物或许就要调换位置了。好了,”里卡多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很快说,“安德烈,先把信送出去吧,我和布林爷爷来准备搬家的事宜,等你把信送完了之后直接去城堡那一头就好了,那个时候我们应该都在城堡里了。”
“知道了。”安德烈扬扬手里的蜡封信件。
如之前所说,雷特子爵之前捐献给卡兰城的城堡面积并不小。
这个城堡位于卡兰城正中央,城堡是石制的,金红色的垂幔遮住落地窗,紧邻着跑马场的卫队居所干净整洁,坐落在前庭的酒女喷泉上,大麦酒由酒女手中的酒壶倒出,路过这里的任何行人都能从喷泉里勺上一杯酒喝喝。喷泉后面十来步的位置,就是正式属于城堡的私人场所。雕花的铁栏杆之后是修剪得整齐的草坪与湖泊了,远远的湖泊如同镜面一样静谧,翠绿的草坪上时不时能看见一些无害的观赏动物踱着脚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显而易见,在大商人手里的过去两年中,这个城堡得到了最完善的打理。
黑夜静悄悄地降临。
里卡多和雷特子爵在城堡中享用了这一天的晚餐。回到了旧有的城堡,玛姬婶婶和雷特子爵都显得有些兴奋,城堡里的仆役也很高兴自己老爷的回归,香氛蜡烛与银质的餐具摆上桌面,最鲜美的食物与最灿烂的笑容在同一时间出现,大厅的角落,还有布林找来的小型乐队在一旁演奏舒缓的乐曲。
里卡多和雷特子爵坐在长桌子的两侧,饭桌上,除了音乐与刀叉轻轻碰撞的声音外,就没有第三个声音了,一直到两人享用完晚餐,里卡多拿起餐巾拭过嘴角,雷特子爵才有点紧张地开口说:“里奇,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是的,爸爸。”里卡多说,“我恐怕得告诉你,布林爷爷很快就要离开我们了。”
心情一紧又一松,雷特子爵几乎脱口而出:“那简直是太好——”
“爸爸?”
“哦、哦,我的意思是,那简直是太令人悲伤了。”雷特子爵定定神,“嗯,布林,你是打算……?”
站在一旁的布林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雷特子爵失言,他说:“我有一些私人的事情需要处理,子爵阁下,非常遗憾不能再在您身边服侍。”
雷特子爵干笑一声:“我也极为遗憾,不过我总不能耽误你的事情。”他又转向里卡多,“布林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里奇,还有其他事情吗?”
“暂时没有了。”里卡多说,布林已经走到大厅的角落示意乐队停下,他也从餐桌上站起来,“我准备去做晚祈祷,爸爸,您不如去参加曼迪夫人举办的‘先知会’沙龙?”
“好主意!不过先知会是八点半开始,我现在还可以休息一个小时。”雷特子爵说,他心满意足地理了理自己的马夹和微凸的肚子,跟着里卡多往楼上走去。
他们沿着铺着地毯的楼梯一直走到二楼的位置,里卡多将墙壁上点燃的烛台取下来,往走廊尽头的祈祷室走去。
这个占据城堡二楼整个左半边的祈祷室算是城堡的唯一一个禁地。在两年前雷特子爵将城堡捐赠出去的时候,曾明确表示过城堡的任何房间都能被改变,只除了这间祈祷室。
而在接手城堡的大商人同雷特子爵参观城堡的时候,这间被特别注明不能改变的祈祷室也出乎大商人的意料:并非祈祷室里头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相反,偌大的祈祷室里头除了紧贴着墙壁的斯坦维特的雕像之外,就再没有放置其他东西了。
没有桌椅、没有摆设,没有任何其他任何东西,甚至连一扇位于墙壁的窗户也没有。
这间空荡荡的、是普通房间五六倍大小的祈祷室,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盏里卡多带进来的蜡烛;唯一的装饰就是位于墙壁前的斯坦维特神雕像,唯一的呼吸就来自跪在神像前默诵圣典的里卡多。
我信神,全能的父。
愿a降临人间。
祢是这世界的规则。
勇敢、善良、怜悯,是祢发出的音。
诚实、正义、宽容、节制,是祢写下的约。
希望是祢带给我的光。
公平与严明、荣耀与权柄,是我献给祢的礼。
愿祢的荣光永远照耀大地。
愿阴影永不降临。
我信神,全能的父。我将永生追随祢的慈悲。
——《圣典103篇之福音录》(2:此篇参考《使徒信经》和《天主经》)
安德烈完成送信任务回到城堡的时候,里卡多的祈祷还没有结束。
他在问过布林爷爷之后来到二楼的祈祷室。祈祷室的大门敞开着,从走廊窗户外射入的微光看过去,背对着走廊的身影虔诚又安宁。
安德烈放轻自己的脚步,在爱薇夫人还在世的时候,里卡多早晚的祈祷是严禁有人打扰的,那时候祈祷室的大门紧闭,整个二层都不允许有人走动,包括她自己;而等爱薇夫人过世后,这项规定就松动了许多,二层不再被禁止走动,祈祷室的大门也跟着敞开,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任何人在看见里卡多祈祷的模样,都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放轻呼吸……
我信神,全能的父。
愿祢降临人间,
我将永生追随祢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