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终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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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通天的黄泉之风越来越强烈，四方柱的封印也是一点一点地消退，只怕再撑不了七天了。

寂连村此刻就如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摇摆不定，不知何时便会被倾覆。那儿虽然有柒设下的结界保护，却也是摇摇晃晃，只怕撑不了一天，结界便会被黄泉之风吹垮。

厄亡在农舍急得团团转，距芷兰与柒去上通天也有十一天了，可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本想出去寻找，可青岚也受到黄泉之风的侵蚀，卧倒在床，他一个人要照顾三个病人，怎么也是走不开的。

由于劳累与担忧，他的容颜变得更加苍老，脸上的皱纹都几乎可以把他的眼、口、鼻给埋了起来。他呆坐在一张椅子上，口中喃喃道：“不知兰儿现在怎么样了？”

便在此时，一把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爷爷……芷兰……”那分明是憬的声音。

厄亡立即迎了出去，那时憬正站在门口。厄亡原以为再见到这个小子，会狠狠地骂他一顿，但真正见了面，他却只能带着惊讶说着：“憬？”

憬见到厄亡，心下稍稍一松，急忙问道：“爷爷，柒和芷兰呢？”

厄亡说着，“他们去上通天找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没遇上他们？”

憬知道一时半会也很难和厄亡解释清楚，他听到柒和芷兰在一起，心下便是一沉，看来自己来迟了。

憬不经意往屋里看了一眼，正好瞧见躺在床上的青岚。他稍稍松了口气，至少青岚还在，那么芷兰她们应该没事。他匆匆进了屋，走到青岚身旁，温声道：“青岚，好些了么？”

青岚睁开眼睛，眼里带着歉意，她在掩饰自己的歉意，可憬下一句便击碎了她，“你要瞒我瞒到什么时候呢？红云没有死，对吧？”他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他无法责怪一个一直相依为命的妹妹。但青岚却是含着泪，一直重复着“对不起”。

厄亡也是一愣，他正想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柒出现了，他就出现在青岚身旁。一股金黄色的真气将憬吹开。柒抱起青岚，“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干青岚的事。”说着便用上“驱无尽之术”消失在憬跟前。

憬一咬牙追了出去，厄亡叫住他，“在你心里，还是那位叫红云的女子比较重要么？”

憬没有回头，他略微嘲讽自己的味道说着，“也许是也说不定。”说着便往上通天的方向奔去。

厄亡站在原地，脸上似微笑又似苦笑，“也许……那即是说……”

憬知道只用两条腿是追不上柒的，况且十有**，他是在关山月那儿，如今的他并没有掌握钥匙，是绝对打不开关山月的大门，所以他只能去找狴犴。

上通天的黄泉之风已如沙漠中的风暴那么强烈，憬凭着浑厚的真气也举步艰难，每一步都要耗很的劲，在这种时候，用上“剑逆乾坤”也没多大作用，他只能一步一步地走着。

许久，他才到了百鬼城郭之内，四方柱所发出的紫光已是十分黯淡，藏于黄泉之风中的骷髅影儿比起之前要多出数倍。那对憬造成很大的麻烦，好在狴犴知道憬来了，勉强提升封印的能力，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魂魄，让憬好受些。

“干爷爷，你怎么样了？”

狴犴又是连声咳嗽，“已经无所谓怎么样了，只怕撑不了几天，身体都快没知觉了。你想要关山月的钥匙？”

憬郑重地点了点头。

狴犴叹了口气，“就算到了关山月，找到柒大人又如何呢，你不是他的对手，在这种时候，他是不会放手的，那是他生存下去的希望。现在掌握着关山月钥匙的人只剩一个叁大人，他也保存着当年的记忆。”

憬看着暗淡的四方柱，颓然道：“干爷爷，你能不死吗？”

“我也想，但很可惜，只怕三天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你呢！”他说得很淡然，一副看透人间一切的样子。

憬是一颤，眼眶有些发红，“不要，这样我又成了一个人了，现在您可是我最亲的人了，青岚也离开了我……”

“这就是‘天命’，虽说乾坤八剑中有‘逆天道’一招，但真正做起来，难啊！还有，乖孙子，想想自己吧！我觉得你真的很像柒大人，也许最理解他的人是你。因为你们都给自己束缚了。”

憬转过身子道：“爷爷，您一定要撑下去，撑到我下次来的时候，至少啊！”

憬跑着离去，他心中红云的形象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模糊了，只是他一直强迫自己要将最大的位置留给她。“这就是自我的束缚吧！柒也和我一样！”

憬冲出上通天，我正在那儿等着他，这一切都按着已经编好的剧本在演出，憬是，我是，柒也是，大家都只是灌于天命之下的棋子。

憬第一次称我为“师父”，“师父，带我去关山月，再迟些许就迟了，芷兰她们会被杀的。”

“那之后呢？”我必须提醒他什么才是现实。

“阻止柒，就算要了我的命。”他很是坚决，除了以相搏，他已无另外的方法。

说句真心话，我并不希望他去找柒，凭他的实力根本连柒一根汗毛都动不了，但我无法阻止他，因为我是他“师父”，必须尊重他的意愿。

憬突然问道：“师父，你可以修复四方柱么？”

我很干脆地摇着头，“能修复四方柱的人仅有柒，不过那需要百年的光阴，凭现在的状态，只须一年时光，整个天下都要让黄泉之风给侵蚀得一干二净。所以才会有你手中的晋天祭。当初造它正是为了今天这种情况，而它也是带你到最后的战场的工具。”

憬稍稍一愣，“最终的战场？”

我已没时间与他解释了，闭上眼睛，当年关于薄的记忆被翻出水面。一幅有一幅的画面在脑海闪动，于是我们开始下沉，直至完全没入地底。

许久，憬睁开双眼，他已经站在那一片土地上，感受着明媚的阳光与和煦的春风。那儿的确是一个圣地，鸟语花香，到处洋溢着祥和。但憬看来，这种祥和只是一片虚伪。

那间大房子还在，柒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了我们一眼，口中说道：“还是躲不了吗？”

憬已失去和柒废话的耐性，张口便道：“放了她们……”

“不可以。”柒比起憬来更加干脆更加坚决，他一直期待着的终于要成为现实，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放弃，“我必须见到薄。”

“只是这样，你就要夺去七条性命。其中还有青岚，她呢？不仅仅是薄，她也一样喜欢你。她可以为了你，不惜欺骗我这个与她从小相依为命的人，甚至牺牲她的性命。”

“我知道，那是因为她继承薄爱我的灵魂。”

“不是，青岚不是薄，她只是她自己，她喜欢你不是因为她是薄灵魂的一部分。”柒异样的表情说明他已经动摇了。

“爱真的可以千秋万世么？你喜欢你的承诺多于喜欢薄。”

柒一张脸立时变了，黑气顿时笼罩着他，“胡说，你不也喜欢着红云吗？你竟无法体会我的心情。”

憬闭上眼睛，回想过去，与红云在一起，疯狂多于快乐，那应该算不上爱。他说道：“我们都错了。我们爱的只是自己的想法，我们太固执了，都不敢有其实我们并不是真的爱她的想法。我们不允许自己这么想。”

柒冲口而出，“够了。”

我挡在他们之间，“这儿并不适合，换个地方吧。”

三人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待重回光明时，已经回到上通天。

憬不能让柒抢得先手，他突然冲了上前，晋天祭一挥，天地所有灵动之气全被封锁，就连黄泉之风也在那一刻停了下来，而凝成了巨大的金黄色剑气顶天立地地朝柒劈了过去。柒却根本没把乾坤八剑放在眼里。乾坤八剑是他创的，憬用乾坤八剑对付就只有败北这一条路。

柒闭上眼睛，右手一挥，便将直冲过来的剑气逆为阴阳两道。他的动作十分轻盈，右手在虚空中划了个圈，然后往前一指，憬的周围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气剑，上至九霄，下至黄泉，无处不在。憬是一愣，柒只是随便那么一挥便使出了“天地无用”，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他只是稍一分神，身上已中了七八十剑，满身伤痕。

事到如今，他除了用上“天地无限”之外别无他法。他闭上眼睛，灵魂在那一刻已经融入天地之间。

我一看便知不妙，“天地是柒所造，用上‘天地无限’等于是把小命交到他的手中。”

憬只是那一瞬间，便已尝到苦头，灵魂被扣死了。柒依然闭着眼，这种决斗对他来说是无聊无意义的。他并不想要憬的命。等憬全身伤得差不多了，他意念一松，让憬的灵魂重回肉身。

但此时，晋天祭发着异样的光芒，时而幽蓝，时而血红，它自己漂浮在半空之中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剑刃已深深地刺入地底，而剑柄已经顶着天空，并慢慢将压下来的天空撑了回去。

憬的周围暴出一阵白光，他的身体渐渐往上飘，就像一点重量也没有地往上飘。柒却看着我，说道：“叁，你是要做什么？”

“那才是最终的战场。”

“那没有任何意义，他无论在哪儿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你的对手不是他。其实我只是想让你自己清楚，不，是你们都该看清楚。”

柒终于缓了过来，“考验？”

我化身为夔龙，绕着那一道光柱，一直盘旋向上。柒会跟来的，如同许多人一般，他也需要一个了断，虽然他不知道要和谁了断。

柒看着我们，终于也化身为夔龙，穿破云空，追沙上我们。憬真的不敢相信自己正飘在空中，而且仍在继续往上飘。他不清楚自己会到一个什么地方，但绝不会是一个好地方，也许就是柒的老家。

三人（应该是一人两夔龙）穿破层层白云，升到一个不知道的高度。憬刚到天空之上，整个人立时软了下去，那儿是一片漆黑，但绝不是简单的黑暗，他只是觉得恐惧，好象除了恐惧之外，他的其余情感都失去一般。天空之上所带来的恐惧，不仅今是他，就算是我与柒，到了这个地方，也是忍不住颤抖。这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你明知道他威胁不了你的生命，甚至你的一切，但却总会有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感觉。介于失去与未失去之间的患得患失，我们产生了恐惧。

憬勉强站直了身子，“我们之间还没完呢！”他失去了晋天祭，犹如失去了一臂，攻击对柒来说更加的微不足道。

柒淡淡说道：“在你用上‘天地无限’的时候，你已经输了。”

刚才是因为恐惧，憬一时忘了自己身上负着极其严重的伤，待柒一提起，他便觉得自己每动一下哪怕只是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全身便如给活生生撕成碎片一般，那股痛楚实不是人所可以承受的。

憬突然一震，一个声音在他耳旁回响：“绝望吗？无论怎么努力也不是别人的对手，不甘心吧！”憬顿时战意全消，心里只有无尽的悲哀，黑暗正在吞噬着他，“可怜的孩子，我可以原谅你将我置于黑暗之处，也可以让获得无上的力量，把你的手给我吧，伸出你的手吧，孩子。父亲不会再丢下你不理的。”

也许我仍没有资格，所以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冷眼旁观。就如同竹篁那个时候一般，所谓的考验又或是真理之门已经出现了，但从目前看来，也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憬的败北。

柒对于黑暗很是反感，这也是他一直不愿回天空之上的原因。他冷冷道：“若你愿意被黑暗埋葬，不如由我来了结你。”

黑暗中，憬已不知在哪儿了，只是听得他的声音从我们心底传来，“芷兰、红云她们还在等着我去救呢，我怎么可能被黑暗或是你埋葬。”

我们都听不到，可那声音却是清楚地在憬耳旁响起，“红云她所等的人可不是你啊，她只是等着轩辙，你只能充当一个被抛弃的角色，一次又一次。但是，你无须介怀，父亲会照顾你的，把你的手伸给我吧，让父亲牵着你的手，就像小时侯那样！”

柒右手一抖，突然使出了“天地无用”，千万道气剑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剑气四射，但全如泥牛入海，一点声响也没有。此时，一只脚从下踢了上来，柒右手一挡，竟不由得后退几步。但，又有一只手袭向他的后腰。憬已完全舍弃乾坤八剑，靠的只是自己的意识，靠着在黑暗的深渊中挣扎的本能。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只能一直恐惧着。

柒已是第二次后退了，这对于他来说真的破天荒的第一遭，就算是竹篁也未能连续两次逼得他后退。这时，一个影子从半空袭落，柒右手捏了个剑诀向后一摆，身子一侧，右手已摆了出去，刚好点中了憬的拳头，立时把憬弹飞出去。

那个声音又回荡起来，“你不是一直追求光明吗？怎么不也是和我一样，只是为了那个叫薄的女子，你可以牺牲七条性命，其中更有真正喜欢你的人！嘿嘿……堕落啊！”

柒朝前方劈了一掌，可什么都没碰到，那个声音在触碰他心中的禁忌。

“不承认？你爱的是薄？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不应该尊重她的意愿么。她既已不爱你，把自己一分为七，比该放弃才是，妄图再见她一面，那算什么。你爱的是那个承诺而已，自私的小鬼。为何还要欺瞒自己，为什么要置我于黑暗而不顾呢，你不应该接受我的么？你心中的光明蒙蔽你的心，所以你才看不到真相啊。哈哈……”

柒已是胡乱挥舞，毫无章法可言，那个声音就像是从他内心跑了出来一般，也许那就是他自己也说不定。柒在说服自己，那只是黑暗的迷惑，但他也隐隐觉得，它说的是事实。也许他的内心也是这么想着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便躲在光明的角落，不敢转过身看身后的影子，一味地否定影子对他说的话。

在那一刻，柒真的开始理解什么是天空之上的本质，什么是考验的本质，在这儿也许是迷惑，又也许是你欠缺的，在分辨黑暗、谎言、光明与真理四者之后，人往往会得出一个结论，那个结论代表着他的愿望与需要给予自己的答案。而看穿这四者的便是考验本身。

憬似乎比柒更早明白，“也许我们都是恶魔，大家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惜牺牲别人。”

柒却道：“我们都是神啊，为了别人，不惜让自己堕落成为恶魔。”

“结束了……”两人异口同声，真气、铭文、身份、地位……属于他们的一切都从他们的身体抽离，飘散到那一片四相的世界……

“一切的黑暗，由我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