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教徒腿上挨了一刀,一个趔蹵,顺着石梯滚了下来,刚滚了几级,忽被人托起,那人出手如风,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止住了汹涌而出的鲜血。
那人本已痛得快晕了过去,见到扶住自己的人的面孔,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喜道:“博克多出来了。”
那一干打斗正激烈的人忽然见到秘道处出来三个人,不由得齐齐住了手。
强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来,君玉闭了闭眼睛,刚睁开,眼前又一黑,两个人旋风般冲了过来,其中一人颤声道:“君玉,你出来了。你终于出来了!”
两人显然都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激烈搏斗,一个个披头散发,血染衣襟,双目赤红,几乎辨不出人形来。
这两人正是孟元敬和朱渝。
君玉吃了一惊,这才看清楚,周围黑压压地起码围了近百人,左边的一部分人数比较多一点,竟然是庞般率领的丞相府卫士和部分成都府卫士,显然是朱渝利用了自己的特殊身份去调来的。
而右边对峙的则是三四十名西域僧,这些人中,除了君玉曾见过的丹巴上人率领的那一群教徒外,另外一部分则是她没见过的衣着十分鲜明的红色高帽子西域僧。
地上或远或近处还有不少尸体或者断肢残臂,显见战况十分惨烈。从不少尸首的衣着来看,当是闯入寒景园的各路人马。
而孟元敬的手里,“蹑景”正往下一滴一滴滴着血迹。
孟元敬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君玉,果真是你。我还以为……以为……”
他声音哽咽,“你死了”三个字再也说不下去。
君玉微笑着叹息一声:“元敬,你看,我这不好好的么?”她看着满园的肃杀之气,又看看旁边不似人形的朱渝,抱拳一揖:“谢谢你们了。”
“算你福大命大,我欠你的一命,今天,还是没能还清。”朱渝平常总是一副冷冷的讥讽模样,可是此刻声音也有点微微颤抖,显是心情激动之故。
庞般怪眼一番,除了诛杀君玉,庞般此行的任务之一还在于探访这寒景园的秘密,他被皴猊吓走后,又调来一群卫士,原本是在寒景园逡巡,打好了如意算盘,想等到那群神秘的西域僧打发了各路人马后,坐收渔人之利,却被朱渝所逼,来寒景园寻人。
没想到,朱渝要寻的人竟然是朱丞相千方百计要除之而后快的“凤城飞帅”。再加上那位武功深不可测的神秘“博克多”,再休想讨得好去。庞般心里十分懊恼,知道再也杀不了君玉,但是看样子,三人均身无长物,传说中密室里藏宝无数,显然东西都还在密室里,哪里肯就此罢休,高声道:“公子,我们总该下去看看,那东黄钟……”
朱渝厉声道:“我不管什么东黄钟西黄钟,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退下吧!”
君玉看庞般满脸的戾气和不甘之色,知他奉朱丞相之命,未必肯完全听从于朱渝,立刻开口道:“里面只有满墙的壁画,其他什么都没有。”
庞般阴阴笑了两声:“‘凤城飞帅’此言差矣,朱公子为营救阁下,九死一生,现在秘道已开,我等进去看看总不为过罢。”
“既然君玉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你们还胡搅蛮缠什么?”朱渝大怒,提了照胆在石上重重一击。
庞般深知这位朱公子心机深沉,脾气极坏,虽然是奉了丞相之令,也不便公然与之作对,立刻退后了一步。
这时,一众西域僧已经上前参见了拓桑,但是,很快,这群僧人就有意无意地以服饰的颜色分成了两派站定。
丹巴上人一直惊疑地盯着君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曾经重伤垂死的少年,仅仅只过了六七天,此刻,除了面色过于苍白,简直跟常人无异。
那群红衣教徒里面的领头之人身形十分威猛,他频频盯着秘道口,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丹巴上人听得他开口,转了目光盯着他也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面容看起来十分愤怒。前些日子,丹巴上人的左臂被那皴猊生生拉断,一只袖管空荡荡的,神情十分可怕。两人似在争执什么,只见丹巴上人大怒,手执金钹就往秘道走。
庞般冷笑一声掠在了他前面。
丹巴上人大怒,提了金钹正要向庞般砸去,忽听得一声轻喝:“住手。”
丹巴上人满面怒容,却不敢抗命,拖着金钹退了一步。
那干西域僧守了这些日子,哪里肯善罢甘休,纷纷望向拓桑,只待他一声令下,恐怕立刻又要和一干卫士拼个你死我活。
一时剑拔弩张,君玉上前一步,朗声道:“这秘道里面除了满墙的壁画,实无各位指望的财宝、利器之类。只有情魔暂住过的那间密室有些东西,但是那些东西多半不是各位所期待的,如若不信,你们可以各派一名代表一同下去,将这些东西取出来以资鉴别……”
众人别无他法,庞般和丹巴上人互瞧一眼,立刻同时冲向秘道。那秘道的入口并不宽敞,两人同时跃下,差点挤作一团,丹巴上人功力似乎略高一筹,终于给他冲到了前面。
太阳正在头顶火辣辣地照着,众人虽站在树林里,也觉得阵阵热气。众人都在等待两人返回,周围虽有近百人之众,却无一人作声,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可闻。
过了约莫一拄香的时光,庞般和丹巴上人一前一后跃了上来。众人瞧去,庞般空着双手,而丹巴上人右手拿着护神大僧的护神盔甲,左手还提了一个包裹。
拓桑道:“打开包裹。”
丹巴上人立刻打开包裹,众人见那不过是些金刚杵、牛角等杂物,很明显是寺庙才会有的东西。庞般冷笑两声,朱渝打断了他的冷笑声,冷然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还不快滚?”
庞般悻悻地转身掠了出去,一众卫士也鱼贯而去。
庞般奔了丈余,见朱渝仍旧呆呆地站在那里,大声道:“公子,我们已经耽误多时,快快上路罢。”
朱渝看了君玉几眼,纵身奔了出去,他受丹巴上人金钹击伤,显然还未恢复,奔得一瘸一拐的,那干卫士自动退后了几步,跟在他身后。
丹巴上人下了一趟密室后,盯着君玉的目光更加奇怪了。他指着君玉,神情看起来十分惶恐:“博克多,这少年,这少年……”
“走吧,不必多言。”
丹巴上人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君玉,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愤恨。一干西域僧立刻鱼贯而出,
“君玉,我要走了!”
拓桑憔悴的脸上,双眼发出热切而痛苦的光来,好半晌,这热切的光慢慢黯淡了下去,低声道,“君玉,我要回到我该回的地方去了,你自珍重。”
君玉上前一步,千情百绪涌上心头,却终究化不成只言片语,只得道:“拓桑。你也珍重。”
拓桑转过身,很快,身影已经在前面数丈开外了,
诺大的寒景园突然安静了下来,孟元敬一直看着拓桑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收回目光,吸了一口气。
君玉由衷地道:“元敬,此次累你们为我担忧,真是过意不去。”
孟元敬沉默着,忽然大声道:“我一直以为,我是你最要好的朋友,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是要让你过意不去的。”
君玉讶然地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模模糊糊的不安,立刻转移了话题:“岚妮怎么样了?”
“岚妮没事。”孟元敬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舅妈亲自到了蜀中,现在,他们正住在浣花客栈。”
方格格出手,石岚妮的安全自然可以保证。
孟元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君玉,我觉得,真是十分对不起你。”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君玉奇道。
“我舅妈那样对待你母亲……”
君玉笑了起来:“那不过是情魔的一家之言,再说,我父母都已在九泉之下,哪里会在意那许多往事。我想,我们之间不应该因此而有所隔阂。”
孟元敬盯着她,眼神十分奇怪:“君玉,是那神秘的‘博克多’进入密室救了你吧?”
君玉点了点头,心中忽然有点不安。
阳光下,君玉的脸色十分苍白,舒真真道:“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君玉点点头,看着孟元敬:“元敬,你还是回客栈吧,你舅妈和岚妮都需要人照看。”
孟元敬有些失望,却又不便坚持,只得道:“我在客栈等你,一起来一起走,这是我们的约定,你别忘了。”
“好的。我一定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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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景园的日头已经倾斜到树梢末端了,但是热气一点没褪,走在地上都能感觉地面微微发烫。尤其是湿热的空气里,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简直令人做呕。舒真真脸上已经冒出汗来,她看君玉,君玉身上穿着两件衣服,里面是情魔的那件衫子外面是自己的那件满是血迹的蓝色袍子,可是,君玉的脸上却一点汗水都没有,面颊白得透明一般。
“舒姐姐,我们去剑庐吧。”
舒真真立刻点了点头,寒景园虽然是她的老家,可是,此情此景之下,她一点也不愿意在此多逗留。
两人回到剑庐,已经是黄昏十分,浣花溪水缓缓流淌,参天古木掩映下的木屋清爽宜人。
舒真真道:“你先歇息一下,我去弄点吃的东西来。”
君玉在椅上坐下,运了一会儿功,又闭目静坐了一个时辰,站起身来时只觉得浑身轻松,精力充沛,功力大胜往常。想是自己重伤时受了拓桑大半功力之故。
这时,头顶压来一朵巨大的乌云,忽然一声雷鸣,哗哗地下起大雨来。君玉往前方看去,只见舒真真头上顶了一片巨大的荷叶,手里提了饭菜、蔬果和一个包袱,匆匆地往这边跑来。一见君玉,满脸都是笑容:“我给你买了一件衣服,你看合不合适”。
君玉含笑接过,换了出来,舒真真见面前的少年神采奕奕,大胜从前,全然不似受过致命重伤的样子,不禁为她欢喜。
夏日的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雨后,剑庐外面的水流更清澈,树木更葱茏。
一轮满月爬上了半空,两人交换了一番武学心得。舒真真前些日子研究《洗髓经》虽然大有所获,但是对于其中的关键环节和运用尚有很多不明之处。君玉仔细翻阅了两遍《洗髓经》,对于里面武学的高深境界不禁大为折服,她将关键处给舒真真一一讲解,两人都大有所获。
舒真真的“手挥五弦”只习得前面五招,君玉告诉她后面两招的奥秘在于“双剑合璧”的巨大威力,舒真真有点失望:“看来,我是没法运用这奥妙的两招了。”
君玉目光闪动,微微一笑,忽然举剑划出一招“秣马华山”向舒真真攻去,舒真真有点意外,立刻还了一招“游心太玄”,双剑合璧,虽听得一片呼呼风声,四周叶落沙走,但威力却远远不及君玉和孟元敬的出手。
兰茜思创造这套剑法时,正是根据了“蹑景”、“追飞”二剑辅佐,要知道,剑有灵性,嵇康铸此二剑本来就是为了自己的知交阮籍,不知凝聚了多少心血和浓厚的情谊。舒真真和君玉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何止生死之交,不过,因为她使用的剑不同,所以威力大打折扣。
舒真真明白了这一点,再也不觉得郁闷。
第三天上午,君玉收到凤凰寨信鸽传来的消息,是凤凰寨的情报负责头目东方迥汇报的,说了她离开后发生的几件大事:第一件是探子汇报,赤金族厉兵秣马已经平息了几个藩属,逐渐成为北方仅次于胡族的第二大势力。第二件则是卢凌汇报的,说刚刚和江南的越窑签订了一笔巨大的瓷器订单,准备和波斯商人交易。因为那笔订单数目实在巨大,卢凌拿不定主意,希望她能亲自去一趟江南做个决定。
君玉细看上面的日子,信息已经延误了七八天,正是自己受伤在密室之故。她道:“舒姐姐,看来,我只有下次才能随你游览蜀中名胜了。”
舒真真喟叹一声:“此去之后,真不知多久才能再见。”
君玉笑了:“若舒姐姐高兴,可以随时来凤凰寨。”
舒真真点了点头,眼睛忽然有点湿润。
君玉自从见她第一面起,就有种非常亲切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仅仅因为她是母亲的故人,更是因为在随后的日子,她对自己付出的母亲一般的情分。
君玉走出老远,回头,见舒真真还站在那里,虽然她多年征战,久经生离死别,此刻也不禁鼻子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