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祭拜

东方欲晓，晨雾飘渺，林伊人一开门，便看见祁境立于廊下，面有异色。

林伊人眸底掠过一丝戏谑，“怎么，让谷小扇跑了？”

“属下不才。”祁境尴尬地抓了抓脑门，“谷姑娘说，若是不放她离开就立刻自尽。”

林伊人微叹，“看来我应该让施莫去看着她，你到底心软些。”

祁境嗫嚅道，“属下已派了人暗中跟着她，谷姑娘身上有伤，想必跑不远。”

“那丫头如此鬼精灵，多半会把跟踪的人给甩了。”林伊人不满道，“子衍的暗卫如臂使指，怎么我的就如此不济。”

“公子不也没想要她性命……”祁境抬了抬眼，复又垂下眼睑，小声嘟囔道，“否则何苦昨夜还前去救她呢？”

林伊人无奈摇首，“这么些年来，你其他本事未见长进，看脸色的本事倒越发大了。”

“谢公子褒奖！”祁境腰杆一挺，犹如屹仡之松，面上毫无愧色。

“这一笔先记着，待下回有了错事一起罚。”林伊人施施然走出廊檐，拾阶而下。

“公子，”祁境顿时垮了肩，跟在林伊人身后，“下次能不罚吃豆干吗？现如今我见着豆干都直想吐。”

“红椒怎么样？”林伊人眉眼舒展，声如润玉，“你不是一贯喜欢吃那些辛辣之物？”

“公子——”祁境神色大变，哀嚎道，“属下知错——”

“知错就好。”林伊人眼角隐隐含笑，“你去打听打听，香雪里的坟场都在什么地方，运气好的话，谷小扇应该会去那儿。”

“倘若她又骗公子呢？”祁境问道。

“又骗？”林伊人缓缓转身，微微挑眉，“你昨儿夜里在屋顶上听得倒不少啊。”

“属下这就去查坟场的事！”祁境见林伊人神色不妙，赶紧躬身退下。

早膳过后，许湫涟来到客房，确认林音音已无大碍，林伊人便与林子衍决定，三人于明日一早离开香雪山庄。

临近午时，祁境向林伊人回禀，派去跟踪谷小扇的手下果然无功而返，而香雪里附近的坟场，一处在西郊，埋骨的年头比较久远，另一处在东郊，是近几年才出现的埋骨之地。

林伊人思忖片刻，对祁境道，“你在香雪山庄守着五皇子和郡主，我去西郊坟场一趟。”

祁境急忙道，“香雪山庄里高手如云，五皇子和郡主怎会有事？倒是公子外出，更需要我在左右跟着。”

“高手如云又怎样？只要音音和小北一闹腾，香雪山庄立刻就会人仰马翻。”林伊人道，“五皇子一向心高气傲，这几日进退之间已觉万般憋屈，他那两个暗卫动辄要杀要打的，万一弄出了人命，香雪山庄这条线我们今后就别想用了。”

祁境犹豫片刻，“公子设想周到，只是……”

林伊人摆了摆衣袖，“不必担心，我不过随便走走。”

西郊坟场距离香雪里大约十几里路程，位于一座偏僻的山林中，许是年头久远的缘故，山林间没有坟场的阴森萧瑟之气，反而万木萌发，枯树生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看上去欣欣向荣，生机盎然。

并非清明时节，山林间鸟鸣虫啁，杳无人烟，但林伊人很快就从空气中隐约的火烛味中，捕捉到了谷小扇的踪迹。

苍翠茂密的槐树林旁，谷小扇依然穿着那身杏黄色长裙，弯腰拔着墓碑周围的杂草。

“阿爹，我今日穿得漂亮吗？这衣裙是阿绪给我买的，点心也是他让我带给您的。”谷小扇口中喃喃。

林伊人屏息隐于槐树枝叶间，凝神细看，只见墓碑前已摆放了几碟精致的点心，碑上刻有七个大字：先父言止阳之墓。

林伊人眸光微动，脑中回想起师父的声音。

“言止阳，倚岚门现任门主陆昀巡的师兄，曾以一柄造型奇特的玄天剑誉满武林，晋和十三年隐匿民间，午元六年亡。”

林伊人心中略加盘算，如此说来，言止阳隐匿于民间之时，谷小扇大约刚出世不久，在谷小扇八岁时，言止阳离世。

根据祁境禀报的消息来看，谷小扇和言绪都是陆昀巡的弟子。言姓并不常见，谷小扇在墓前又屡屡提及言绪，想必言止阳与言绪渊源颇深，但谷小扇姓谷，却为何会称言止阳为父？

就在林伊人思忖间，谷小扇已将杂草归拢整齐，码放到一边，又从衣袖中取出一块棉帕，小心地擦拭着墓碑。

“阿爹，这点心来头可大了，是香雪山庄专门孝敬给阿绪的。您也知道香雪山庄对吧？所以说，阿绪如今很了不起呢，我觉得，他今后一定会比师父更厉害……”

林伊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丫头说起假话就同吃饭一样轻松自在，真不知这些年倚岚门是怎样管教她的。

正在此时，林间小道上突然传来一阵衣袂滑过草叶的窸窣之声。

谷小扇似乎有些惊慌，四下张望一番，忽如飞鸟投林，掠向林伊人藏身的槐树。

林伊人猝不及防，躲无可躲，又不欲让来人发现，只好蹙着眉，让谷小扇撞了一个踉跄。

“怎么又是你？”谷小扇大为惊异，但显然更顾忌来人，因此将声音压得很低。

“今后能不能换一句话问候？”林伊人推了推谷小扇，指着旁边茂密的榕树道，“你可以到那边去。”

“你还敢派人跟着我！”谷小扇怒目圆睁，朝林伊人劈出一掌。

“嘘——”林伊人挡下谷小扇攻势，干脆顺手点了她的穴。

谷小扇身形一软，眼看就要摔下树去，林伊人赶紧揽住了她的肩膀。

谷小扇嗅到林伊人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兰花香，面上顿时浮起一片绯红，眸中怒意更盛。

林伊人无奈道，“如果你愿意下去，我不介意松手。”

谷小扇怒视林伊人片刻，终于狠狠闭上双眼。

草丛窸窣之声渐渐清晰，山路尽头出现了一男一女。

那少女大约十七八岁光景，一袭青色锦裙，明眸皓齿，柳叶弯眉，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姿容极为娇美。那男子与林伊人年纪相仿，一袭素白锦袍，以乌木束发，美如冠玉，眸若寒星，风姿隽爽，翩然俊逸，整个人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清冷孤高之气。

林伊人本就是跌宕风流之人，加之身份贵重，所见钟灵毓秀之辈如过江之鲫，一向自视甚高，但此时见到这男子如此风采，也不由暗暗心生赞叹。

日影轻移，空廓寂寥，草木苍翠，翩然花飞，那男子静静立于言止阳墓前，冷眼扫过摆放在墓前的祭品，并不言语。

那少女轻哼一声，拔出利剑，上前两步，将香烛、点心等一应祭品扫落到草丛之中。

林伊人只觉身侧之人微微颤抖，回眸一看，谷小扇早已睁开双眼，面色苍白。显然，之前一幕皆已落入了她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