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流云髻

当林伊人迈出秋逸山庄后门时，鞭炮、锣鼓、唢呐之声已经响彻云霄。见迎亲的队伍渐渐近了，巷子两侧零零散散的农人商贩都收起了小摊，笑眯眯地看着高头大马上喜气洋洋的新郎官，和新郎官身后那顶富丽堂皇的大花轿。

在涌动的人潮中，林伊人很容易就看到了谷小扇的白色身影，因为她一路雀跃地跟在花轿后面，仿佛一心想瞅见新娘子的模样。

林伊人心念微动，指尖轻弹，一阵清风悠然拂过，掀起了大红色的轿帘。

轿子中，新娘子蒙着大红色的鸳鸯喜帕，穿着花纹繁复考究的红色嫁衣，中规中矩垂首端坐，虽然无法看到真切的面容，但已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围观众人立刻哄然一片，兴奋不已。

新郎官见状，立刻吩咐护卫将花轿旁的人群驱散，谷小扇被护卫推搡开来，只好悻悻停下了脚步。

林伊人走到谷小扇身边，“已经看见花轿中的情形了，怎么还不肯挪步？”

“你也见着了？”谷小扇依旧盯着渐渐远去的花轿，“那新娘子真漂亮，绾着高高的流云髻，插着一支碧玉簪，额间挂了一枚红宝石，还戴了一副精致的耳坠子……”

林伊人戏谑道，“说得好似你能透过喜帕看到新娘子一般。”

谷小扇扭头看了一眼林伊人，笑道，“我心中的新娘子便该是这幅模样。”

林伊人道，“那你心中的新郎官又该是什么模样？”

“自然是阿绪那般模样，”谷小扇立刻道，“今日阿绪若是坐在那马上，哪儿还会有人看新娘子呢？”

林伊人浅笑，“原来你喜欢绾那种高高的流云髻。”

“我不会绾发，”谷小扇面上一红，舔了舔嘴唇，“只是原先踏青时，见府衙小姐们绾着流云髻，觉得很是漂亮。”

林伊人道，“难怪头发总是乱糟糟的，还要专门到小摊上花银子绾发。”

谷小扇闻言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林伊人暗叹失言，赶紧轻咳一声，“女子出嫁之后才可以绾流云髻，你若是绾了这个发，只怕要惹人笑话了。”

“居然还有这番讲究？”谷小扇有些恍然，“亏得你同我说，否则又要被陆芊芊笑话了。”

林伊人见谷小扇咧嘴傻笑，忽而忆起在染香阁时谷小扇曾说过自己父母早亡，想到这些女孩儿本应知晓的东西，谷小扇却从无娘亲教习，不由心中微微一滞。

正思忖间，谷小扇又一次拽住了林伊人的衣袖，“沈东篱，你可知道些秋姑娘的情形？”

林伊人垂眸看着衣袖，“谷姑娘可否……”

“今后叫我小扇便好。”谷小扇赶紧放开手，见林伊人衣袖上已起了褶皱，小心拽着两边扯了扯，“那秋姑娘我见过一次……长得真是漂亮，听师姐说秋姑娘仿佛喜欢阿绪，你可知道此事？”

“谷姑娘，”林伊人无奈抽回衣袖，“待乌玠令之事了结，言公子便会与你和陆姑娘一道回天都峰，想来与秋姑娘分浅缘薄，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真的？”谷小扇双眸闪亮，欢喜道，“师姐说，阿绪若是做了秋逸山庄的女婿，定然会声名显赫享誉江湖，可我觉得，阿绪是不会喜欢秋姑娘的。”

“你师姐之言不无道理。”林伊人道，“秋逸山庄实力雄厚、远近闻名，秋闪闪乃秋无霜唯一爱女，若是谁娶了她，自然可借秋逸山庄之力，谋取锦绣前程。”

“师姐也这样说……”谷小扇迟疑半晌，“可是，阿绪若是与不喜欢的女子在一起，终究没什么好开心的。”

“谷姑娘为何就断定，言公子不会对秋姑娘动情？”林伊人定定看着谷小扇道。

“我……”谷小扇忽而显得有些沮丧，“沈东篱，我想留张字条给阿绪，你可愿意帮我交给他？”

林伊人疑惑道，“你要离开秋逸山庄？”

谷小扇摇了摇头，“月圆之夜过后，你便将字条交给阿绪，我若给了师姐，师姐怕是不肯给他的。”

林伊人眉尖微拧，“为何要等到那个时候？”

“阿绪若是与秋姑娘在一起，恐怕比与师姐在一起更好些。”谷小扇涩然一笑，“月圆之夜后，我多半……如此这般也很好……”

月圆之夜后，我多半……如此这般也很好……

林伊人耳中一阵轰鸣，怔怔站在原地，如遭雷击。谷小扇对一切都一清二楚，只是所有人皆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当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被自己最在意的人一步一步推向死亡，对她来说是怎样的一种茫然和绝望？

谷小扇见林伊人面色有些难看，以为他担心自己毁了月圆之夜的计划，赶忙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走的，若是没有我，那阵法启动不了，阿绪该如何向众人交代？只是托你带一张字条罢了。”

“为什么？”林伊人哑声道。

谷小扇道，“阿绪性子孤傲，我觉得他不大喜欢师姐，可是秋姑娘不同，聪明、漂亮又没什么架子，家世还不是一般的好，若是秋姑娘真的喜欢阿绪……阿绪也可能会喜欢秋姑娘……虽然我不喜欢阿绪心中有其他姑娘，但阿绪喜欢，阿爹定然也会喜欢……”

林伊人未等谷小扇说完，拂袖便走。

“哎，”谷小扇急忙赶上林伊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林伊人冷道，“为何明知必死也要入阵？”

“啊？”谷小扇惊愕一瞬，突然反应过来林伊人此前问的为什么，是问她为何明知必死也要入阵之事，顿时吱唔起来，“阿绪……”

“言绪不过是你养父的儿子，”林伊人打断谷小扇，“你没有必要把命都搭上，来还他的情！”

谷小扇急道，“反正我也活不过二十岁，如今阿绪要找叶浮生为倚岚门复仇，我身为倚岚门弟子自然责无旁贷！”

林伊人瞳孔骤然紧缩，“什么叫活不过二十岁？”

谷小扇道，“你为我疗过伤，应当知道我体质异于常人，那寒毒的确如你所说，是自娘胎里带来的，若不是阿爹和阿绪屡次相救，我怕是早就死了。”

林伊人身形一滞，未曾想当日.他在言止阳埋骨之地的戏言，居然一语成谶。

“你今年多大？”林伊人涩然道。

“十……十六，”谷小扇咬了咬嘴唇，“阿爹说我是在冬日里生的，到了来年元月便十七了。”

林伊人蹙眉，“你的寒毒怎会无药可解？”

谷小扇道，“阿爹、阿绪、师傅、师娘一直在寻方子，但都束手无策。”

“为倚岚门复仇并非只有眼下这个机会，”林伊人道，“言绪何必一定要用以命换命之法来惩奸除恶？”

谷小扇黯然片刻，“如今以十九人对敌一人还需阵法相助，倘若今后叶浮生用那五枚令牌找到了骨仙草，阿绪去报仇不就等于送死吗？”

林伊人长叹，“莫非这世间之人，皆是为已故之人而活的。”说罢，撩袍迈入秋逸山庄，脚步重似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