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从容

离开皇宫，林子衍便乘上马车，直奔翯王府而去。

进入翯王府后，林子衍得知林伊人正在兰息园中小憩，立刻兴冲冲拎着栗子糕，奔入了怜卿小筑。

“王兄，今儿个有好吃的。”林子衍大声道。

“这扰人清梦的五皇子……”林伊人打了个哈欠，在竹榻上支着颐，墨发如瀑，自肩侧倾泻而下，自有一种清逸雍容的风流蕴藉。

林子衍将栗子糕放在竹榻前，蹙眉道，“真是便宜了白府那丫头。”

林伊人瞥了一眼栗子糕，懒懒抬眸，“又在嘟囔些什么？”

林子衍一屁股盘坐在藤席上，“王兄比美人还要美上三分，以这等不世之姿娶了白羽阑，还不是便宜了那丫头？”

“哪儿有这般赞誉男子的，”林伊人浅笑起身，低头掸了掸轻软的浅色便袍，“在你眼中，我娶了谁是不吃亏的？”

“好似怎样都很吃亏……”林子衍思忖片刻，面露难色，“除了母妃，这世间女子仿佛都难以配得上王兄。”

“尽说傻话。”林伊人无奈摇首，“今日在宫里可惹祸了？”

“没有。”林子衍扯开油纸包，漫不经心道，“昨夜江诺到府里，说王兄特意关照，让我今日在大殿之上切不可莽撞，我虽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但心中多少有了些准备，自然是忍下了。”

林伊人走到窗前，执起案几上的青釉茶壶，斟了两盏茶，“即便眼下回绝了白羽阑，往后还有李羽阑、韩羽阑，皇家子嗣的婚事本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何况如此一来皇上定然不悦，翯王府还莫名与白府结了怨，平白让太子在一边看笑话，实在得不偿失。”

“适才母妃叫我来劝慰王兄，如今反倒成了王兄安慰我。”林子衍叹了口气，接过林伊人递来的茶盏，顺手拿起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这栗子糕可是母妃用冬日里留下的栗子制成的，王兄快来尝尝。”

“吃慢些，别噎着了。”林伊人端着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一会儿这些都拿回你府里便是。”

林子衍身形一滞，黯然道，“母妃永远只记得你爱吃栗子糕，却从不知我也爱吃栗子糕……”

林伊人淡淡道，“园子里的凌霄花开得正艳，一会儿让萱娘去摘一些，煮碗甜羹给你吃。”

林子衍精神一振，“还是王兄心中有我，这花自然要亲自采摘才更有滋味！”说罢，将手中的半块栗子糕塞入口中，起身朝怜卿小筑外走去。

林涧之得知林伊人应允纳白羽阑为妃后，心中着实舒坦不少。父皇虽然对顾流萤一如既往地宠爱，但对林伊人纳妃一事显然乐见其成。白府已然没落，白羽阑又并非林伊人心仪的女子，这便意味着，林伊人今后的处境绝不会更加风光，而翯王府也很难传出鹣鲽情深、琴瑟和鸣的佳话。

林涧之一直很讨厌林伊人，这不仅因为林伊人是同辈中唯一封王的子嗣，更因为林伊人从来不曾屈服于他的太子权威。当其他人在林涧之面前唯唯诺诺躬身施礼时，林伊人总是对他不卑不亢浅浅一揖，林涧之清楚，那一揖中所包含的绝不是臣服二字。

在皇家众兄妹中，林伊人虽说仅与林子衍和林音音走得格外近些，但与三皇子林承晗、四皇子林安禹和二公主林玥湄也都相处极好。但凡林伊人出现，众人便总是围着他嬉闹，反而将林涧之这个太子晾在一边，常常让他感到一种被孤立的愤怒。

林涧之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林伊人了。他只知道，林伊人的言行举止似乎从未出过差错，林伊人的风流蕴藉雍容高贵似乎浑然天成，林伊人所经之处，往往会吸引所有女子娇羞的目光，林伊人的双眸总能轻易洞悉林涧之的内心，而林涧之，却常常弄不懂林伊人微笑背后的含义。

甚至，林伊人的母亲顾流萤，也比他的母亲看上去更美貌，更高贵，更有智慧。林涧之丝毫不怀疑，如若不是有外祖父元穆怀作为靠山，他的母亲元汀荑根本不会是顾流萤的对手。

多年来，林涧之都在寻找林伊人的弱点，可是林伊人就如同一片随波逐流的树叶，任凭外界如何山崩海啸，怒浪滔天，皆顺水而下，乘势而上，从容不迫，应对自如，令林涧之颇为恼怒。

彼时在秋逸山庄，林涧之几乎以为自己找到了林伊人的弱点。那个单薄的身影，虽然只是在林伊人眼底一晃而过，但林涧之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那个叫谷小扇的女孩，能够轻易左右林伊人的情绪。

可是很快，林涧之就失望了。月圆之夜次日，随着那抹纤细背影隐没在芩枫苑外，林伊人的弱点消失了。

多年来，在与林伊人的交锋中，林涧之并非没有赢过。他有尊贵的太子身份，亦有足以依仗的母后和外祖父，虽说在几个皇子之中，父皇一直较为偏爱林子衍，但对林涧之这个太子却也从未轻视过。相比之下，林伊人身后仅有顾流萤作为后盾，而父皇对林伊人，亦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和客套罢了。

可正因着顾流萤的存在，林涧之在对付林伊人的过程中，常常颇有些顾虑。

顾流萤本是晋和年间太子林以然的正妃，林以然暴亡两年后，父皇不顾群臣反对，毅然将其迎入后宫，封为覃贵妃，位分仅居皇后之下。

多年来，顾流萤一直极受宠爱，这个身后并无半点朝堂势力的妩媚女子，近年却将原本毫不引人注意的林子衍，一步一步推到了父皇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顾流萤虽然对林子衍极为疼爱，但林涧之非常清楚，她最在意的人，其实是亲生儿子林伊人。林涧之不愿以过激手段对付林伊人，就是担心一旦惹恼了顾流萤，以她对父皇的影响力，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状况。对于稳坐太子之位的林涧之来说，意外绝不是什么好事。

事实上，在林涧之心目中，顾流萤远比林伊人更难对付，他甚至觉得，如若顾流萤身为男子，他和林伊人都必将输给顾流萤。

四年前，林涧之便见识过顾流萤不动声色的狠辣。

当时，为了折损林伊人的颜面，林涧之从翯王府硬讨了颜心梅入府。林伊人自是大动肝火，顾流萤也极为不悦，若不是母亲元汀荑找了个不易推脱的理由，最终令顾流萤去给林伊人施压，林涧之恐怕未必能得手。

起初，林涧之并未将颜心梅放在心上，只打算过些日子，便将她打发到犄角旮旯去做苦役，而颜心梅也万事都陪着小心，与府中其他婢女并无二样。直到顾流萤当着林涧之的面，轻描淡写说出颜心梅心中另有他人，林涧之才再次留意到了颜心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