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章 字条

待林伊人醒转，已是次日午后。床榻之侧，南宫冀正烦躁踱着步，呵斥着一个身形削瘦双目炯炯的山羊胡老者。

“海无逍，大家伙儿都说你是妙手回春的高手，怎么到现在人还未醒？”

“少帮主有所不知，”海无逍不卑不亢道，“老夫只能医治患病之人，却无法医治求死之人。”

“一派胡言！”南宫冀怒道，“你可知他是何人？”

“他是何人老夫并不清楚，但他那救人的法子，与求死又有何异？”海无逍道。

南宫冀愈发焦虑，“那……那该怎样才好？”

林伊人心中一动，看样子，此人便是韩烁口中所说的海大夫。

“南宫冀……”林伊人缓缓睁开双眸。

南宫冀闻声大喜，快步走到床头，“可吓死我了，你怎能为了那丫头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你若在焦堡岛有个什么好歹，十个凌海帮也不够抵命的！”

林伊人见南宫冀语无伦次，不愿他在外人前露了马脚，低声道，“谷小扇怎样了？”

“那丫头，”南宫冀揉了揉鼻子，“福大命大造化大，眼下在屋里躺着呢。”

“那……”林伊人瞥了一眼海无逍，“她心脉受损，可有法子治愈？”

南宫冀转首道，“海老头，问你呢？”

海无逍躬身道，“谷姑娘体质极寒，又被海蛇咬啮，原本绝无回天之力，幸亏沈堂主冒死相救，方能侥幸活命。此次她心脉的确有些受损，好在体内寒毒得以控制，老夫亦有法子医治，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多谢海大夫，”林伊人心头一松，对南宫冀道，“派人同她师兄联系一下，就说谷小扇贪玩，还想在岛上游赏几日，晚些再将她送回去。”

“一大早就派人去了，”南宫冀道，“那丫头醒来便央求此事，还专门写了一张字条，说要转交给她师兄，若不是见她低声下气陪着笑脸，小爷才没功夫搭理她！”

林伊人唇角微微上扬，谷小扇显然担心言绪不信凌海帮之言，双方再起冲突，故而专程带了字条，免得彼此误会丛生。

“字条上都写了什么？”林伊人道。

“也就是让她师兄再买些桃，还顺手画了一只瘸腿的小狗……”南宫冀挠了挠脑门，“不知这丫头都想些什么。”

一只瘸腿的小狗……林伊人眸底浮起一丝黯然，这多半又是谷小扇与言绪幼时记忆之事，只他二人知晓其中涵义，外人无从得窥门径，而这外人，自然也包括了林伊人。

归云客栈内，言绪看着手中字条，垂眸沉吟。那字条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字条的后面，还画了一只瘸腿的小狗。

“师兄，岛上很有趣，过几日再回去，记得帮我买些桃。”

言绪看着丑模丑样的小狗，唇角噙了一丝笑意。彼时在灵观镇，那小狗大约被猎户捕狼的夹子夹断了腿，谷小扇瞧见便哭着抱回来，让言绪帮着一起上药、包扎，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此后，这只小狗便日日跟在谷小扇身后，直到那个雪虐风饕的日子。

那一日，也许只有他记得便好。多年来，痛彻心肺的恨日日折磨着他，而她，可以因为遗忘，不必忍受那烈焰焚心的煎熬……

在焦堡岛看到林伊人的一瞬间，言绪就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言绪知道，林伊人心里有谷小扇，虽然以他翯王的身份绝无可能与谷小扇在一起，但只要他在，就定会护佑谷小扇周全。

言绪可以察觉到，谷小扇喜欢林伊人，虽然这喜欢无关男女之情，但她对林伊人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信赖。在筱安，当谷小扇得知林伊人身份后，依然与他言笑晏晏，完全忘了自己曾叮嘱过，万万不可接近谆国皇家之人。在凌海帮，林伊人碗中的雪梨甜汤与言绪碗中的一样满，谷小扇又忘了，林伊人与掳劫她的南宫冀本在同一阵营之中。

林伊人，那个总是淡定从容的润玉之人，常常会让言绪有种隐隐的不安感，比起太子和五皇子，林伊人带给言绪的压迫感，更多地隐藏在他不动声色的勾唇浅笑之下。

言绪对林伊人并不陌生，多年来，筱安一直都有谆国皇家的消息传来。只是在香雪里，那清逸绝伦的不世之姿居然出现在谷小扇身边，着实让言绪有些吃惊。待到了秋逸山庄，太子和五皇子同时入住芩枫苑，身为翯王的林伊人在二人之间游刃有余、毫不露怯，令言绪对林伊人在朝堂中的势力，有了一番全新的估算。

林伊人很难对付，但眼下，言绪的目标是晔帝、是太子，绝不是朝堂中唯一可与太子对抗的五皇子，和五皇子身后的林伊人。仅有几个皇子明争暗斗，对言绪来说远远不够，若要制造真正的混乱，最好的法子就是扰乱林岂檀的视听，因此，言绪需要前往宜樊，暗中部署相关机宜。

宜樊，位于岿河上游，距离筱安并不太远，是喆王｜林居曜的封地。晋和十五年，晔帝林岂檀登基，觊觎帝位的二皇子林铭贤、四皇子林淳纪被贬黜远疆，府中势力尽遭屠戮，唯有性子散漫的七皇子林居曜被封为了喆王。

言绪很清楚，林岂檀之所以善待林居曜，只是不想给世人留下心狠手辣、屠戮兄弟的恶名，可若是哪日知晓林居曜属意皇权，一定不会心慈手软，届时，让谆国朝堂动荡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宜樊之行看来要推迟几日，谷小扇既然闹着要玩，言绪便由着她在焦堡岛散散心，至于宜樊的事，耽搁些时日也并无大碍。

言绪将字条放入怀中，撩袍而出。客栈后门两条街外有一个卖水果的小铺子，他要去预定几斤汁多肉厚的桃子，省得待谷小扇回来，铺子里只剩下些干瘪失色、皮糙味苦的果子……

三日来，林伊人的伤势恢复得很慢，南宫冀虽然心急如焚，却也知是林伊人经脉受损严重所致，因而只对海无逍抱怨了几句，并无其他责怪。

谷小扇曾偷偷来瞧过林伊人几回。第一回，谷小扇给林伊人剥荔枝吃，林伊人淡淡一笑，把荔枝吃了；第二回，谷小扇给林伊人带了几只蝈蝈来，林伊人嫌吵得慌，谷小扇便把蝈蝈丢了出去；第三回，谷小扇推门而入时，林伊人阖眸假寐，他不愿看到谷小扇想方设法哄他开心，眼神中却带着满满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