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四章 夕泠雪峰

半个时辰后，归府的马车载着绝世佳人踏踏而去，品轩楼内的富家子弟无一不喟然长叹，茫然若失。任谁也猜得出，那个皎若轻云的女子来头绝不简单，但谁都没有留意到，申陌儿前脚刚离开雅阁，一个孤傲冷寂的美妇便走了进去。

“宫主。”青鹭恭敬朝美妇拜下。

“起来。”美妇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把东西拿来。”

“宫主，”青鹭缩了缩手，“姐姐对宫主绝无异心，这手串并非太子赏赐之物……”

“拿来。”美妇冷冷打断青鹭，口吻中带着毋庸置疑的权威。

“是。”青鹭垂首摘下腕上手串，小心递给美妇。

“你可知，我为何要赐你姐姐申姓？”晶莹剔透的手串在美妇指尖转眼化为了齑粉。

青鹭声音微微颤抖，“姐姐美貌多智，宫主自然对姐姐另眼相待。”

“除此之外，陌儿还有野心。”美妇眸底倒映着簇簇烛火，“她今日承受得了这份苦楚，来日便承受得了那份高高在上的尊荣，我申幽桐绝不会看错人。”

“宫主，”青鹭眸中含泪，再次拜下，“可否让姐姐与少宫主见上一面？”

“方才陌儿已经表明心意，这很好。”申幽桐转身离开，徒留身后一室冰凉。

马车里，申陌儿斜倚在织锦靠垫上，神色有着不同寻常的凝重。此前，青鹭突然在屋内跪拜，申陌儿已感受到一丝莫名的异样，当她扶起青鹭时，青鹭在她无名指上重重捏了捏，申陌儿便清楚自己必须尽快离开。

但凡幼时一起玩闹的伙伴，总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譬如，在串通谎言时，摸左边的发髻和摸右边的发髻，意思便截然不同。捏无名指，是申陌儿和青鹭儿时的暗号，那意味着宫主就在附近，申陌儿立刻清楚隔墙有耳，所以此后一切，皆是她姐妹二人有意说给申幽桐听的话。

申陌儿知道，即便自己由申幽桐一手带大，可申幽桐对她并不完全信任，凭借申陌儿的美貌和手段，随时能够过上足够优渥的生活，她的确没有必要万事皆以夕泠宫为先，甚至不惜出卖身体，违心接近林涧之。可是，亲情不能够替代，爱也无法割舍，申幽桐借助青鹭困住了申陌儿的脚步，借助儿子申允芃困住了申陌儿的心，因此，即便申陌儿离得再远，那根线都永远在申幽桐手中。

夜色迷离，帘卷西风，繁花落尽，枝叶飘零，耳畔远远传来一曲幽咽的琴声，直将这嘈杂纷乱的红尘掩埋在一片离歌愁绪中。

申陌儿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申幽桐愿许诺申陌儿世间一切，却永远拒绝她接近那个邪魅狂狷的少年，即便那少年已与她两情相悦多年……

申陌儿回到归府时，林涧之已在后室沐浴，申陌儿并无心情与林涧之调笑，便灭了卧房火烛，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发呆。不久，婢女前来传话，说林涧之已在偏房就寝，申陌儿回忆起林涧之一路心事重重，这才察觉他方才可能出门见了什么重要的人。

申陌儿叹了口气，褪去衣衫躺在温香软榻之上。皇家百菊宴比武大会虽非生死较量，但以申允芃好胜的性子，既然比试势必是要赢的。申允芃的功夫申陌儿并不担心，但申允芃的身体是否会在比武中出什么状况，申陌儿就难以预测了。

申允芃的经脉受损之症，申陌儿曾经亲眼目睹过。看着疾痛发作时，申允芃将自己紧紧捆缚起来，汗透重衣，力竭昏迷，申陌儿不禁心如刀割。眼见申允芃一身绝学，也控制不了防不胜防的攻心之痛，申陌儿不得不跪求申幽桐，让申允芃停止练那古怪的血影神功。

血影神功，据传是江湖第一武学秘笈，功成之后摧枯拉朽，山崩地坼，威力难以想象。但凡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则根基扎实，一日千里、操之过急则枯本竭源，申允芃刚及弱冠之年，就能够与申幽桐的身手不相上下，却同时患上莫名的疾痛攻心之症，一看便知是习了剑走偏锋的武功，受了奇功反噬的损伤。

申陌儿始终不明白，为何申幽桐忍心让申允芃去练如此倒行逆施的功夫，可见到申幽桐决然的眼神，申陌儿就清楚事情绝无转圜的余地。

夕泠宫前宫主申不况共育有三子一女，可三子未及弱冠，便一一蹊跷亡故，最后仅存一女申幽桐。此事年代久远，申陌儿虽有耳闻，却从未思量，可如今申幽桐加诸于申允芃的期望，仿佛正将申允芃逼上死路，申陌儿便不得不多留个心眼，暗中打探了一番夕泠宫早年之事。

夕泠雪峰地处偏远，危峰兀立，壁立千仞，雪虐风饕，易守难攻，但在雪峰高地，偏偏有一处绝佳的温泉。温泉四季水沸且清，沐日浴月，雾气氤氲，夕泠宫多年来便远离世人，隐匿在这温泉汨汨流经之地，独享云阶月地，瑶草奇花，被江湖誉为最神秘的帮派。

夕泠宫以无极夺魂掌和擅以炼制奇毒享誉江湖，血影神功并非门下弟子有资格研习的武学。夕泠宫弟子离经叛道，出手狠辣，行事诡谲，踪迹莫测，故而江湖中人常常避之唯恐不及。然而，夕泠宫最令江湖人忌惮的却并非宫主申幽桐，而是样貌畸形、全身白毛的四胞胎兄弟濊貊四煞。

濊貊四煞本是北方一个古老部族之后，因体貌怪诞，面目可憎，为族人所不容，被赶出了安身之地。四人风餐露宿，奔波辗转，整日惶惶不安，受尽人世冷眼，最终藏身于夕泠雪峰之中，誓言此生再不见人。

彼时，申不况的师父查缂迟正在夕泠雪峰冰窟内闭关练功，濊貊四煞无意中闯入冰窟，以为白发白须的查缂迟乃是神仙中人，便跪求查缂迟一日赏赐两枚坚果，以解竟日饥肠辘辘之苦。查缂迟闻言心有不忍，便起身打算带四人回夕泠宫。不料四人见查缂迟并非神仙，竟然慌慌张张拿着棍棒上前围攻查缂迟。

查缂迟武功登峰造极，空前绝后，自是不会将四人放在眼中。但交手过程中，查缂迟却察觉那同胞四兄弟心有灵犀，步调一致，出手虽毫无章法，但皆是难得的武学奇才，查缂迟当即灵光乍现，动起了让四人合壁，练就天下无敌之阵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