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比擂之时,言绪早已带着谷小扇回到了九兴客栈。谷小扇看似有些倦,说是想小睡一会儿,言绪便乘着她歇息,一个人去了胭脂铺。
九兴客栈距离暖羽的胭脂铺并不远,见到言绪撩袍而入,暖羽和郝鹰立刻起身施礼,神色皆有些凝重。
“世子。”暖羽将竹牌递给言绪。
“你二人比武大会后就返回偃月国。”言绪看了看竹牌,纳入怀中。
“莫非我二人无法当此重任,辜负了世子厚望?”郝鹰沉声道。
“明日未时,第二十七组……”言绪轻叹,“翯王早已安排好与小扇同组比武之人,这竹牌既然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交到暖羽手中,翯王手下自是对暖羽的身份一清二楚。”
“世子不是说,偃月国已与翯王府联手,既然如此,翯王的手下又怎会针对我和郝鹰?”暖羽道。
“此一时,彼一时,形势变幻莫测,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言绪道。
“世子说的是。”郝鹰自怀中摸出一条细窄薄笺,呈给言绪,“世子请看一看这笺纸。”
言绪接过薄笺,大约半尺长,一寸宽,上半截完全空白,下半截则草草写着“雨落田上”四个小字,行文看上去极为古怪。
“这字条哪儿来的?”言绪眉尖一跳。
“是暖羽抽签时,那士卒偷偷塞给她的。”郝鹰道。
“雨落田上……”言绪沉吟片刻,“士卒可还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暖羽面上微微一红,没有言语。
“那厮还摸了暖羽的手。”郝鹰依旧有些恼怒。
“郝鹰。”暖羽有些嗔怪。
“知道了。”郝鹰闷声道,“下回他再这般传递消息,我非剁了他的爪子不可!”
“雨落田上为之‘雷’,手旁有雷,为之‘擂’,这笺纸应当是在暗示比擂之事。”言绪兀自思忖,“薄笺上方空白,下方有字,岂非意味着……”
“意味着什么?”暖羽疑惑。
“擂下有雷。”言绪一字一顿道。
郝鹰、暖羽神色骤变,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郝鹰单膝跪地,“属下请世子退出比武大会竞逐之战!”
“是。”暖羽紧跟着下跪,“世子本不该亲自参加比武大会,是暖羽和郝鹰无能,才令世子陷入险境,为偃月国江山社稷着想,暖羽请世子退出比武大会竞逐之战!”
“都起来吧。”言绪道。
“世子若是不允,属下绝不起身。”郝鹰、暖羽同时道。
“醉亘门倒塌乃是我针对喆王林居曜所设之计,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倒给了埋雷之人一个机会。”言绪道。
“世子是说,在前些日子修缮醉亘门的匠人中,有夕泠宫或牧塬王庭的人手?”郝鹰眸光烁烁。
“先起来说话。”言绪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郝鹰、暖羽对视一眼,默然起身。
“此事应当是夕泠宫所为。”言绪撩袍入座,“牧塬王庭与谆国虽有龃龉,但还不至于到剑拔弩张的境地,听闻青骏王爷日摩舒与王妃简婧极为恩爱,想必也不会出此下策,将简府拖入灭族之危的泥沼。”
“夕泠宫在擂台下埋雷,不可能只是为了制造混乱,让皇家颜面扫地那么简单,”暖羽上前给言绪斟茶,“我听说晔帝一向只在品轩楼观看比武,从不登上擂台,莫非那雷火针对之人,是有意成为郡马的魁首?”
言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没有吱声。
“我看未必。”郝鹰道,“魁首在未成为喆王府郡马之前,了不起是个江湖世家子弟,雷火只能炸一次,夕泠宫如此大动干戈,并未折损皇家天威,反倒与江湖结了怨,似乎有些不上算。”
“也是。”暖羽叹了口气。
言绪眸光微动,放下茶盏,“郝鹰,我让你派人留意当日在品轩楼突然出现的那十六人,你可有什么发现?”
“那十六人训练有素,身手极为了得,世子离开的这几日,他们曾在枫清山一带出没,不过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因着夕泠宫也同时销声匿迹,属下便猜测,那十六人多半是在追踪瑄国余孽的下落。”郝鹰道。
“夕泠宫埋雷之事,有可能是被他们察觉了。”言绪起身朝屋外走去,“你二人关照下去,皇家百菊宴期间,翯王府是友非敌,皇家百菊宴之后,一切都难以预料。”
“是。”郝鹰、暖羽齐声道。
屋外,天高云淡,北雁南飞,言绪看了看天空,唇角浮起一丝苦笑……雷火只能炸一次……如果只有一次机会……在这擂台之上,到底炸死谁,对夕泠宫来说才最上算?
他早该想到,自己已成为夕泠宫的目标。在谆国皇家百菊宴的擂台上,炸死偃月国世子,致使偃月国和谆国开战,夕泠宫依旧是那个坐收渔利的黄雀,还有什么法子会比这个法子更为上算呢?
谆国、偃月国、瑄国、牧塬王庭……江湖朝堂错综复杂,百年恩怨波诡云谲,申幽桐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今后的每一战,都将面临着生死的考验。
回到九兴客栈,谷小扇依旧在沉睡。言绪坐在谷小扇床头,静静看着那个眉目青稚的小丫头。
倘若有一天,他不能再陪着她,倘若有一天,她看到他倒在血泊之中……言绪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震到,心头一阵发凉。
她没有他,还怎么活?骨仙草,他要为她盗取骨仙草,那被天下传为神物的骨仙草,一定能救她的命。
“阿绪……”耳畔传来谷小扇的轻唤。
言绪压下纷乱的心绪,勉强扯出一抹笑颜,“现在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谷小扇拽着言绪的衣袖闻了闻,“阿绪,你又给我买胭脂去了?”
言绪微微一愣。
“阿绪,我不喜欢你给我买胭脂,今日在擂台下面,有个姐姐身上也有这样的胭脂味。”谷小扇嘟囔。
“尽瞎扯,”言绪抿了抿唇,“改明儿不给你买果子吃,直接买两坛醋得了。”
“那醋得留给陆芊芊,”谷小扇嬉皮笑脸翻了个身,“两坛不够,还得再多加些,想到她生气的模样,我的心情就好得很。”
“真是个傻丫头!”言绪笑道,“已经午间了,快起来吃些东西,若是感觉精神还不错,我们就去比武大会看看热闹。”
“对啊!”谷小扇惊然坐起,“我都忘了小北是什么时候比试。”
“今日申时。”言绪道。
“完了,完了。”谷小扇一声惨叫,跳下床就往外跑。
“急什么,还有两个时辰呢。”言绪诧异。
“我答应要帮小北偷牌子,让他和秋彦启同一组,否则小北第一轮就得被人打下台。”谷小扇急道。
“你沈哥哥能在抽签前便安排好与你同组的九个人,又怎会无法安排洛小北和秋彦启同组之事?”言绪道。
“沈哥哥早就安排好了?”谷小扇转了转双瞳,“那他是怎么安排的?”
“待秋彦启抽签后,照着他的竹牌再一模一样写一块就是了。”
“那小北和秋彦启那一组,不就有十一个人比武了?”谷小扇不解。
“平时看着你挺机灵,怎么突然就不转弯了。”言绪敲了敲谷小扇的脑袋,“江湖中人,有哪个愿与香雪山庄、秋逸山庄为敌的?”
“没有。”谷小扇摇头。
“十一人上场,谁能说自己手中的竹牌是真的,而香雪山庄少庄主手中的竹牌便是假的?”
“这么说,那写竹牌的其实是沈哥哥的人?”谷小扇恍然。
“五大山庄一向和衷共济,比擂之人见了洛小北和秋彦启,便知他二人定会联手对敌,输了自然不好看,赢了也可能得罪显赫世家,此时擂台下若是有人高呼捡到了一块竹牌,你猜众人会不会去抢着认领?”
“高明,实在高明!”谷小扇顿时心悦诚服,“连偷梁换柱都不必,沈哥哥简直就是坑蒙拐骗的祖师爷!”
珖晏寺内,林伊人静静站在枝叶茂盛的槐树下,突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