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三章 月晕而风

林伊人不会忘记，在醉然亭旁，叶浮生听到他的名字后，直接道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这么说，你的母亲是顾流萤，你的父亲是林以然？”叶浮生的口吻中满是冷漠和敌意。

彼时林伊人便觉着古怪……叶浮生一个四处飘零的剑客，怎会对英年早逝的父亲和入宫多年的母亲的名讳如数家珍？民间称呼夫妇，一贯夫家在前，妇家在后，为何叶浮生在提及林伊人的双亲时，居然将母亲的名字放在了父亲的名字之前？

回想起品轩楼内申幽桐与叶浮生交手一幕，林伊人的心愈加下沉。

彼时，叶浮生击退绿袍之人，已无再战之力，“申幽桐，姬延泊图谋辜墨玄铁固然有错，但你不惜动用藏宝图，诱桓帝亲赴蝴蝶谷绞杀所谓瑄国余孽，致使荆苍昙授命出山，误杀了姬延泊爱侣顾芍筠，倚岚门自此与偃月国结下血海深仇，四年后，倚岚门遭到偃月国血洗，我与彩衣家破人亡，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顾芍筠这贱人早就该死，”申幽桐一掌击翻乌木案牍，凤眸中燃起嗜血的恨意，“就凭她，怎配与姬延泊双宿双飞！至于你，当年在蝴蝶谷中为人所弃，潦倒如犬，如今居然开口闭口伉俪情深，岂不可笑！”

叶浮生冷道，“天下间只听闻，桓帝为顾芍筠弃世九玄洞，姬延泊为顾芍筠自封筠皇，却从未见偃月国承认与夕泠宫有任何交集，可见你夕泠宫宫主二十年来对姬延泊的一腔情意，才真正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竹篮打水一场空……林伊人看着跃跃火烛，惨淡一笑。真相，原来真相如此面目可憎。

二十年前……十六年前……言绪、叶浮生、申幽桐、顾芍筠的描绘，将往事连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在行云流水、铁画银钩的笔墨间，林伊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影影绰绰的画卷，那画卷中，有风花雪月，有侠骨柔情，有口蜜腹剑，有阿世盗名，还有不堪一击的人性。

二十年前，姬延泊利用申幽桐对自己的感情，骗取了辜墨玄铁，并在蝴蝶谷与顾芍筠情定终生。

申幽桐为了复仇，借助瑄国藏宝图，诱桓帝亲赴蝴蝶谷绞杀所谓瑄国余孽，打算覆灭蝴蝶谷。

桓帝林呈岘进入蝴蝶谷，对顾芍筠一见倾心。顾流萤得知桓帝身份，舍弃了情投意合的叶浮生。

桓帝为了得到顾芍筠，派人找荆苍昙暗杀姬延泊，不料阴差阳错，荆苍昙误杀了顾芍筠。姬延泊失去挚爱，重伤逃回偃月国，此生无法诞育子嗣。

顾流萤跟着桓帝回到筱安，桓帝将顾流萤许配给太子林以然为妃，顾流萤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与此同时，姬延泊胞妹姬兰仙意图为兄复仇，在苗疆结识了荆苍昙最为器重的弟子言止阳。

四年后，叶浮生走出阴霾，与安彩衣喜结连理。安彩衣身怀六甲时，顾流萤派人给安彩衣投了剧毒泽芨桑。

安彩衣察觉此事与顾流萤有关，负气返回倚岚门。不久，谷小扇早产，姬兰仙趁着言止阳和陆昀巡夫妇下山之际，血洗倚岚门，安彩衣在给闭关中的荆苍昙报信时，死在了姬兰仙手中。

当叶浮生赶至天都峰时，倚岚门已血流成河。言止阳为了护妻佑子，欺骗叶浮生，说谷小扇因泽芨桑之毒早夭，而安彩衣后心烟波夺魂掌的伤痕，是苗疆杀手契元黔所为。

叶浮生正欲下山复仇，不料却听到言止阳和姬兰仙的对话，了解到了事实的真相。叶浮生为报杀妻之仇与二人对决，言止阳、姬兰仙将叶浮生逼落悬崖，并对陆昀巡夫妇声称，是叶浮生血洗了倚岚门。

叶浮生，那个遗世独立、孤傲不羁的雪衣公子，被曾经深爱的女子暗算，被所谓正人君子诬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还要背负一生的骂名，至今无法与谷小扇父女相认。这一切，只因当年他认识了拥有绝世容颜却心如蛇蝎的顾流萤。

林伊人长长叹了口气，负手走出殿阁……月晕而风，树影婆娑，历来情之一字，最难堪破。

叶浮生，他的母亲误了他，欠了他，让他一生在痛苦中煎熬。他历经千辛，火焚缅际皇宫，逼杀言止阳，誓言要为妻女复仇，却从未到筱安找过母亲的麻烦。

在抛弃一个男子四年后，她还要给他怀有身孕的妻子下剧毒，她宁可他落魄颓倒如尘埃，也不愿他身边陪伴着另一个女子。

他的美满是对她的讥讽，因为身居高门深得眷宠的她，在众人的拜服中，开始贪恋往日的情爱。她是爱他的，一直以来，她爱的那个人始终都是他，虽然这世间她最爱的人，只有她自己。

次日早膳，因着听闻白府次子白季青会上擂比武，林岂檀便依了林涧之的提议，决定与顾流萤前往箫音馆游赏散心。

林伊人以翯王府与白府即将联姻为由，自荐前往醉亘门观擂。另一边，林音音几日未与苏卓云见面，早已不耐烦跟着林岂檀游赏，索性也吵吵着要与林伊人同行。林岂檀觉得林伊人和林音音现身醉亘门，亦是代表皇家给了江湖人莫大的恩典，便颔首答应了。倒是坐在一旁的顾流萤，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早膳后，林岂檀、顾流萤、林涧之乘着御辇，浩浩荡荡离开了景霈宫。林伊人却回殿换了一身平民书生的浅色布衫，轻衣简从，带着林音音朝醉亘门驶去。

马蹄踏踏，转过重重街巷，清幽，空寂，仿佛雷霆暴雨前的宁静。

“停车。”马车内传出温润之声。

“王爷。”辛州拉住辔头。

林伊人缓步走下马车，“把郡主送到芷萦园，知会苏公子过去与郡主见面，酉时到品轩楼来接我。”

“是。”辛州道。

“伊哥哥，你要去哪里？”林音音撩起车帘。

马车外，林伊人已不见踪影。

“辛州，伊哥哥去哪儿了？”

“郡主，小人也不知王爷会去哪儿。”

“伊哥哥会不会去找谷姐姐了？”

“郡主为何会说王爷回去找谷姑娘？”

“伊哥哥喜欢谷姐姐，难到你们这些蠢笨的男子都看不出来吗？”

“……”马车外传来一连串重重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