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九章 机簧

铮铮……震动的弓弦，刺耳的嚣声，汹涌而至的剧痛，让谷小扇和申允芃同时倒地大叫。

“少宫主……”擂台下，身中两剑的申陌儿斜靠在马车旁，眼角滚落一串泪珠。

那邪魅少年心中的痛，只怕会比身上的痛更揪心百倍，他的母亲无视他体内经脉损伤，亲手激发了血影神功的反噬之力……在她和青鹭的记忆中，尚有一些儿时家人齐聚的温暖，而他，从来都不曾拥有这最普通的天伦之乐。

刀剑交加中，一个灰衣人甩出流星环刃，呼啸着斩向谷小扇。

“小扇！”南宫冀猛地撞开灰衣人，抱着谷小扇翻滚至一边。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红叶空摇，雪刃浮光，两道身影珠联璧合，拔地而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人指尖金芒连闪，飞身袭向申幽桐，一人凝气化为无形之剑，阻截五支金箭。

申幽桐冷笑一声，身形变幻，诡谲莫测。林伊人顿觉周围浮现出若干虚影，在那似乎凝结可视的煞气中，隐隐漂浮着两支猩红的铁锏。

砰！铁锏与落云指的金芒在半空中相撞，喷薄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浪。飞沙走石，摧枯拉朽，匍匐在屋脊上的将士皆感到身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周围所有的楼阁随时可能化为断壁残垣。

啪，啪啪……屋顶的瓦片碎落一地，与此同时，五支金箭被凌云刺扫落。然而，未及言绪稳住身形，八支金箭，便疾若雷电，再次齐齐向谷小扇射去。

林伊人面色苍白，踉跄落地……申幽桐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最为强劲的对手，相较于今日这一击，彼时他和言绪在醉然亭与叶浮生的对决简直微不足道，因为叶浮生无意杀他，而申幽桐则恨不得将他毙于铁锏之下。

“雷火！雷火！！！”东南方位传来连声惊呼。

引信即将燃爆又一个雷火，而下一个雷火说不定就在脚下……除了陷入疯魔的灰衣人，擂台上的所有人都在刹那间做出了决断。

“快撤！”言绪一声怒喝，飞身挥掌拦截金箭。

这是他给偃月国细作的命令，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理所应当让他人为自己而死，此时此刻，能活一个是一个。

“撤！”林伊人也冷声下令。

乌遂、史荆、柏俞、苗铎等太子暗卫自然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当下纷纷飞身下擂。而无涯居众人一向清楚，如非万一绝不可暴露与林伊人的关系，故而虽心急如焚，也只能边打边退，见机行事。

“王爷快走！”长袍短靴的侍卫不顾一切，扑向围攻日摩舒和简婧的灰衣人。

日摩舒恨恨咬牙，一把揽住简婧，掠向擂台之下。

金箭散发的冰冷气息，仿佛震慑了谷小扇，她的目光，停滞在擂台下一袭染血的白衣上……阿爹，这个叔叔给我吃了一碗红烧肉，他说也要请你和阿绪吃……阿爹……阿爹……你怎么不说话？

“小扇！”南宫冀一边抵挡灰衣人，一边急呼茫然走向远处的谷小扇。

“快带少帮主走！”牛大海对岳迟嘶声怒吼，双眼已杀得血红。

岳迟面色沉郁，扬臂招呼身侧髯虬大汉去拽南宫冀离开，自个儿径直冲向了与南宫冀对敌的灰衣人。

“滚开！”南宫冀猝不及防，一脚踢向髯虬大汉。

“少帮主，得罪了！”髯虬大汉厚重的刀背狠狠敲向南宫冀的后肩，南宫冀身形一歪，整个人软了下去。

眼见日摩舒、简婧、南宫冀纷纷脱身，申幽桐手中骤然挥出一道白链，将蜷缩在地的申允芃卷起，高高抛向擂台之外。

“小扇！”林伊人和言绪同时冲向谷小扇。

砰！随着东南方位震耳欲聋的巨响，空气中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波动，一道白亮刺目的光，夹杂着爆炸的碎片向四周飞射……硝烟弥漫中，林伊人一掌击飞了射向谷小扇的锋锐竹片，又一掌将被困的苏卓云送下了擂台，只要言绪抱着谷小扇离开，申幽桐的如意算盘便可谓功亏一篑。

很多年后，林伊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瞬间，回头去看申幽桐……是神灵的庇护，还是先祖的警醒，亦或是天地冥冥的注定，他回头看了申幽桐一眼，而这一眼，便决定了他、言绪和谷小扇的生死。

五丈之外，申幽桐并没有在抛出申允芃之后马上离开，相反，她静静看着林伊人，冷傲孤绝的五官突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电光火石间，林伊人心中骤然一紧。这笑意，他曾见过，在东篱草堂后院，申允芃曾这样看着南宫冀，令一树芙蓉转眼凋敝……冰羽针，申允芃至今未曾用过冰羽针！

急如驽箭，细针密缕，锐不可当，避无可避，那被江湖公认为最凌厉、最狠毒的暗器，眼下正握在申幽桐手中。申幽桐分明一直在等这一刻，因为唯有这一刻，冰羽针才能够同时射杀林伊人、言绪和谷小扇三人。

从申幽桐的角度看，言绪正在抱起谷小扇，林伊人和言绪之间亦有一半的身形重叠，这意味着施放冰羽针的机会还不够完美……林伊人已无暇思索，唯有凭借本能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嗖——蚀心匕激射向申幽桐，与此同时，林伊人指尖挥出一道金芒，笔直击向飞旋的手柄顶端。

蚀心匕，被誉为江湖三大名器之一，没有人知道，这色泽黝黑形制普通的匕首，为何会获得如此高的赞誉。

殷莳廷，以落云指、奇门遁甲和药毒之学响誉江湖，没有人知道，他通过研究阵法，早已精通了设陷机簧之道。

“蚀心匕手柄上的机簧只能用一次，用过之后，便只能等为师再花月余时间给你重新安装了。”彼时，殷莳廷这样叮嘱林伊人。

“现在能试试吗？”十四岁的林伊人看了看毫不起眼的匕首。

“伊人，”殷莳廷干咳一声，“为师就是试了一次，所以你去年生辰时，才没来得及把这匕首送给你。”

一年……精通机簧的殷莳廷，对蚀心匕手柄内的乾坤整整研究了一年。

“蚀心匕之所以被誉为江湖三大名器之一，不是因为吹发可断、削铁如泥，而是因为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殷莳廷将匕首郑重放入林伊人手中，“记住，不到保命的最后时刻，绝不要动用手柄内的机簧。”

多年来，林伊人很少携带兵刃，他甚至几乎忘记了，在蚀心匕的手柄中，还藏着一颗黝黑的弹珠。

此时此刻，日暮穷途，面对所向披靡的冰羽针，林伊人再无可与申幽桐对抗之物，那粒弹珠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只是，他从未试过蚀心匕的机簧，他甚至不知道，有些不靠谱的师父，是否真的还原了那能够令对手毙命的机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