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一章 秋瑟盈浓

濊貊四煞性子简单，不喜与人接近，行事只凭喜好，不分善恶，从不在意江湖评判，更无所谓对天下无敌身份的顾虑。多年来，四人同进同退，同攻同守，默契神会，天衣无缝，出手便是杀招，绝不会给对手留半分生机。

叶浮生回眸之际，正是他破绽最大之时，夜煞、逆煞、魅煞、诫煞根本无需任何交流，心随念动，挥掌而出……四股滚滚真气犹如汹涌洪流，与叶浮生周身喷薄而出的真气猛烈相撞。

轰！震天动地，风雷激荡。濊貊四煞神色微变，各自后退一步，叶浮生面色苍白，随着狂暴的气流，一飞而起，冲上了半空中。

擂台上，两道人影同时飞起。一人冷冷瞥了叶浮生一眼，抱着谷小扇掠下了擂台；另一人双袖交扬，身形飞转，手掌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玉色，扑向擂台一角的夜煞。

“孤魂掌？”夜煞嗓音嘶哑暗沉，歪眼中露出一丝惊诧。

“孤魂掌？”逆煞、魅煞、诫煞的斜唇中，同样吐出含混不清的几个字。

飞沙走石，千鸟穿林，断枝败叶，风卷残云，多年前，濊貊四煞曾领教过这至妙至极、至神至虚的孤魂掌，殷莳廷那招震古铄今、超凡入圣的落云飞仙，更是让四人至今心有余悸。

“伊人，当日为师与濊貊四煞对决时，走错了一步棋。”五年前，殷莳廷曾痛定思痛，自我检讨，“为师根本就不该与他四人硬碰硬，而是应当盯着其中一个猛打……你说，他四胞胎兄弟中一个被打疼了，另外三个若是也感到剧痛，那为师赢的岂不是要轻松许多？”

砰！林伊人与夜煞双掌相击，震荡的气流犹如翻滚的海浪，一波波向外扩散。然而，濊貊四煞预想中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气并未如期而至，那如玉身影借着与夜煞对击之力，骤然斜飞而上，径直冲向了半空中摇摇欲坠的叶浮生。

有师父殷莳廷之言在前，林伊人绝不会天真到认为自己能够与濊貊四煞对抗，无论以一敌一，还是以一敌四，他都不会是夜煞、逆煞、魅煞、诫煞的对手。

雷火燃爆在即，当下最紧迫的任务并非与夕泠宫一较高低，言绪已经带谷小扇下擂，只要他佯攻救人，能够顺利救走叶浮生，便可釜底抽薪，让申幽桐全盘皆输。

长路漫漫，雾迷心重，霰雪纷纷，秋瑟盈浓，谷小扇靠在言绪怀中，定定注视着半空中那一袭染血的白衣。

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正在与灵观镇上的顽童打架，他见她赢了，笑容很是灿烂。

“你叫什么名字？”他弯下腰，含着笑，她依旧感觉得出他身上浓浓的孤寂和苍凉。

“谷小扇。”她咬着手指头道。

“你打架很厉害啊，是不是有个很厉害的爹？”他接着问。

“我阿爹……很厉害。”她使劲点着头。

其实她并不知道阿爹会武功，但夸奖阿爹的话，那是万万不能推拒的。

“我和你阿爹是故交，你能不能带我去看他？”

“什么是故交？”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起来。

“就是老朋友的意思。”那人看着她，眼神里突然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这天太冷，不如我先带你吃些东西，然后再去找你阿爹吧？”

“阿爹喜欢喝烧刀子，阿绪喜欢吃红烧肉。”谷小扇仰头道。

“阿绪是谁？”那人道。

“阿绪是我哥哥，今后要娶我做娘子的哥哥。”谷小扇喜眉笑眼道。

“好，”那人牵起她的手，“你喜欢吃什么？”

“我也喜欢吃红烧肉。”

多年后，她才知道，阿爹曾经教给她的一招半式，是倚岚门清风十九式中的行云流水。只是她已然不记得，那风中飞舞的一角白袍，是因着认出了她的招式，才真正觅到了阿爹的行踪。

你是谁……你是谁……谷小扇眸中狠戾之色顿现，手中绝韧铃绳如箭矢般飞射而出。

她认得他，他是黑夜化身的魔，邪恶残暴，嗜血成性，漫天大雪中，他的剑狠狠刺入阿爹的胸口……阿爹，你疼不疼？阿爹，你冷不冷？阿绪，为什么你呆呆坐在阿爹身旁，好似完全不认得我？阿绪，为什么我天天找你，灵观镇上却再也不见你的身影？

阿绪……谷小扇死死攥住言绪的衣袖，把头埋在言绪怀中。

那熟悉怀抱，带着一丝僵硬，那淡淡的薄荷叶，飘散出一阵苦味。阿绪，阿绪，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原来，只是我什么都不记得……谷小扇气血翻涌，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嗖——绝韧铃绳疾如箭，飞如电，笔直向叶浮生背心射去。林伊人惊然回眸，将铃绳握入手中。

叶浮生看向谷小扇，那曾经清澈如泉的秋瞳中，如今满是绝望和恨意……她要杀了他，谷小扇，他的女儿。

濊貊四煞见林伊人飞掠向叶浮生，立刻齐齐集结阵形，四杀锁魂阵雷霆万钧，势不可挡，一旦启动，林伊人和叶浮生绝无生机。

咔咔咔——竹柱发出的一连串巨响，惊醒了倒在擂台之上的申幽桐。

雷火燃爆在即，申幽桐可以竭尽全力离开擂台，但已经遭受重创的夕泠宫，却无法承受失去濊貊四煞的损失。

任何人都有弱点，任何人都有顾忌，两害相权取其轻，申幽桐最终艰难吐出一字，“撤。”

濊貊四煞微微一愣。

“擂台下有雷火。”申幽桐重重咳血。

濊貊四煞相视一眼，立刻腾身而起，疾掠至申幽桐身旁……比起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们更在意主子的生死。自他四人出生起，这人世间便凉薄如千里冰原，若不是查缂迟传授他四人武功，四兄弟恐怕至今依旧风餐露宿，奔波辗转，惶惶不安，受尽冷眼。

查缂迟过世后，他四人隐匿于雪域群山，渐渐与夕泠宫疏于往来，但既然曾拜于夕泠宫门下，夕泠宫的宫主便是他们永远的主子，只要夕泠宫处境危险，他们不辞万死，也必须挺身而出，助其脱困。

当林伊人带着叶浮生飞向屋脊，濊貊四煞和申幽桐立刻成为擂台上最为清晰的目标。

“给我射那四个怪物和黑衣妇人！”棕衣武将嘶声大吼。

一排排羽箭，密密匝匝，从四面八方激射向濊貊四煞和申幽桐。

砰！厚重的擂台被猛烈的气流掀翻，一支支糜坚不摧的羽箭，擦着扶摇直上的濊貊四煞和申幽桐耳畔飞过。无数条红色的光芒仿佛撕裂了天空，整个世界在巨大的爆炸中颤抖，刺鼻的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一声声惨烈的哀嚎声转眼消散。

当周遭烟尘缓缓坠落，擂台上只剩下了三个被灼烧过的两丈左右的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