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晔帝及一众嫔妃人困马乏,皆早早入宫歇息。林伊人也借口疲惫,婉拒了林子衍掷棋之邀,让婢女服侍洗漱后,在床榻上翻了几页书卷,便熄灭了火烛。
行宫外,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将士在清亮的月色下巡逻,剑戟森森,雪刃浮光,那枕戈待旦的架势竟比日间还要紧张上几分。
“什么人!”寒风中传来羽林军的呵斥声。
“自己人。”来人看似向对方展示了腰牌,“杨大人派我来传话,说晚些时候会差人给大家伙儿送几壶好酒暖暖身子,这两夜就辛苦各位兄弟了。”
未待羽林军答话,乔信宁冷厉之声便自暗夜中传了过来,“多谢杨大人厚爱,不过这酒就不必了。”
“乔统领。”羽林军齐声道。
乔信宁持剑缓步上前,“羽林军肩负护驾之职,巡逻之时滴酒不沾,杨大人若是爱酒,不妨改日来筱安与乔某一醉方休。”
“羽林军军纪严明,令人钦佩,下官定会将乔统领的话转达给杨大人。”来人说罢,抱拳退下。
黑暗的殿阁内,林伊人唇角轻扬,起身挥袖,靠北的窗棂在月色下无风自开。
片刻后,夜色中传来一声猫叫,紧接着,一个身影敏捷闪入屋内,转身把窗棂轻轻掩起。
“王爷。”听声音,来人正是此前欲给羽林军送酒的侍卫。
“都安排好了吗?”林伊人道。
“王爷放心,枭鹰队一切就绪,言公子那儿也安排妥当,明日只要烟花升空,九个洞口的雷火便会被点燃。此外,邢南使、莫长风、姚吉等人还兵分四路,各率三十余名高手埋伏在通往峰顶和下山的路口,一则可拦截羽林军阻挠王爷进入九玄洞,二则可见机行事,接应言公子的人马。”来人低声道。
“羽林军不好对付,告诉邢原生切勿轻敌。”林伊人道。
“是。”来人接着道,“言公子说,他将混在行刺之人中击杀喆王和郡主,届时王爷必然全力相救,言公子会借机将王爷打落山崖,九玄峰松柏遍布,王爷只需在树上落一回脚,跟着他一同从侧面登顶即可。”
“这是有意要让喆王欠下翯王府救命之恩了。”林伊人轻喃。
“言公子话里是有这意思,”来人道,“除此之外,言公子还提醒王爷,一旦双方激战,死伤在所难免,宫里的人同样不可能毫发无损,明日必须速战速决,以入洞取宝为第一要务,王爷万不可因一时心软而耽搁了大事。”
院外,摇拽的火光映照在南边的窗棂上,忽明忽暗,闪烁不定,林伊人眸中凝重,久久陷入沉默。
言绪知道他的软肋,明日混战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偃月国、无涯居、羽林军、皇家之人,任何一个身影的倒下都是因他而起,那里面一定会有无辜之人,他在积累着自己的血债,与当年踩着无数人的鲜血登上帝位的林岂檀并无二致。父亲的在天之灵有知,会对他感到失望吗?
“知道了。”林伊人淡淡转移话题,“吴奂声去看过小欢吗?”
“碍着王爷的情面,老鸨不敢再让小欢抛头露面,吴公公去过天香阁一回,只见了小欢一炷香的功夫,从始至终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给小欢留下了些许银两,属下和小欢实在琢磨不透吴公公的意思。”
“有翯王府护着,小欢自然不会有事,吴奂声一个太监,进出青楼本就让人瞩目,他低调些也属正常。”
“那……不知王爷何时才能救小欢脱离苦海?”
“糊涂!”林伊人撩袍而坐,“小欢若是由我出面来赎,自然必得进翯王府,她又怎能成为你展洵西的妻子?”
“属下心急之下,是有些糊涂。”展洵西沮丧道。
“此事急不得,”林伊人拈指沉吟,“刘明远指不定暗中还打着小欢的主意,待你混入羽林军,成为乔信宁的左膀右臂后,再名正言顺去把小欢赎出来方为正理。”
“混入羽林军?”展洵西眸中一亮。
“羽林军一旦折损,必会补充人马,乔信宁最是惜才,明日便是你一展身手的好机会。”林伊人道。
“多谢王爷指点!”展洵西顿时面露喜色。
“切记,混乱时要护在黎妃和四皇子左右,乔信宁与黎妃母家关系密切,你这份情,乔信宁必不会忘。”
“是。”展洵西恭敬道。
“还有,吴奂声那儿不要主动接触,他若不来,你和小欢只管过自己的日子,今后进了羽林军也是一样,待你二人有了孩子,记得让头一胎姓吴。”
“行。”黑暗中,展洵西的声音里透着喜悦,“属下打算和小欢生五个孩子,头一胎就算报王爷之恩,便宜了那个姓吴的。”
“吴奂声与小欢的娘也是可怜人,”林伊人顿了顿,“你二人若有心侍奉他终老,也不枉吴奂声为小欢的事暗中向太子求助。”
“吴公公向太子求助……”展洵西微微一愣。
“此事说来话长,你心里清楚就好,总之,吴奂声能否为我所用,就看你和小欢的了。”林伊人道。
“王爷大恩,属下与小欢难报万一,吴公公如今在皇上面前炙手可热,属下绝不想去攀附荣华富贵,但若是来日吴公公年迈无依,我二人便依王爷所言,亲尝汤药,侍奉其终老。”
“如此也好。”林伊人摆了摆衣袖,示意展洵西退下。
展洵西躬身施礼,轻轻拉开窗棂,敏捷闪身,转眼隐没在夜幕之下。
次日,三更,月明星稀,寒夜寂静,天地阴阳更迭之际,林岂檀、元汀荑、各宫嫔妃及所有皇家子嗣便在婢女的轻唤声中起了身。净面洗漱,沐浴更衣,对镜梳妆,一切都在悄然无声中有条不紊的进行。
林岂檀换下了明黄色的龙袍,身着一袭藏青色金丝滚边宝相纹锦袍,剑眉入鬓,神明爽俊,雍容华贵之余,眉目间自带一种令人敬畏的王者气势。
大殿中,火烛跃跃,元汀荑身着一袭藏青色金线绣祥云纹锦裙,一一审视着各宫嫔妃、公主、郡主的妆容。
素衣,净面,不得佩戴喜庆夸张的饰物,不得发丝散乱有失体统……元汀荑经过怡妃夏浣栖身边,又徐徐退了回来。
“看样子昨夜睡得晚?”元汀荑蹙眉看着站在夏浣栖身旁的女孩儿。
九岁的二公主林玥湄睡眼惺忪,蔫头耷脑,仿佛连站都站不稳。
“是。”夏浣栖轻声道,“换了地方,大概有些睡不惯,夜里起来闹了几回。”
“嬷嬷都怎么伺候的?”元汀荑冷道。
“皇后娘娘……”人群后,当即有一个半百妇人仓皇跪地叩首,“是奴婢失职,请皇后娘娘责罚。”
“罢了。”元汀荑懒懒扫了夏浣栖一眼,“有道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怡妃这发间的梅花好看是好看,只是色泽实在浓艳了些。”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夏浣栖垂首拔下发髻上的梅花簪,顺道把林玥湄头上同样略带粉色的琉璃珠串给取了下来。
“母妃……”林玥湄此时倒醒了过来,“我要带琉璃串去祭拜皇爷爷。”
“祭拜皇爷爷是何等庄重肃穆的事,这琉璃串色泽太红,唐突了先皇,待你返回筱安后再戴吧。”夏浣栖安抚道。
“琉璃串哪里红了,”林玥湄一张小嘴立刻噘了起来,“我戴着分明很好看,皇爷爷怎会不喜欢见着好看的玥湄呢?”
“玥湄,不得在各宫娘娘面前胡言乱语!”夏浣栖神色微变,轻声呵斥。
林玥湄本就睡得不好,一时间又不明白为何无端被母亲训斥,立刻咧着嘴呜呜咽咽哭起来。
大殿内顿时一片寂静,人群中,林音音偷偷打了个哈欠,半点声音也不敢发。
“怡妃,”元汀荑啧啧两声,“你对二公主也太宠了些,今后再不定规矩,将来嫁出去怎么与夫家相处?”
“皇后娘娘说的是,”夏浣栖道,“浣栖一定谨记皇后娘娘教诲,回宫后对玥湄严加约束。”
元汀荑轻嗯一声,走向殿外。
冷夜中,传来一记记梆子声,转眼已是四更天,楼祈君和杨银开及随行官员早已静静恭候在行宫之外。
林岂檀、元汀荑、各宫嫔妃及皇家子嗣当先坐入马车,乔信宁胯下枣红色骏马发出一声嘶鸣,龙幡招展,车乘相衔,一辆辆马车浩浩荡荡沿着绵亘蜿蜒的山路,慢慢驶向高耸入云的九玄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