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枝叶腐败的气息,覆盖着积雪的道路前方,并没有任何车辙和行人留下的痕迹。
“王爷,”白季青翻身下马,“从翯王府到这里,一路上大约有三波人在盯梢,想来寺内贼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还是让我先行探路较为妥当。”
“你认为,贼人此次劫持令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林伊人拢了拢大氅,缓步前行。
“这还用说吗,”江诺忿忿插话,“不就是瞅上了咱们王府里的寒烟翠,一时又钻不着空子来盗取,所以才会对兰茵公主下手,逼迫王爷拱手交出宝物。”
“二公子也这么看?”林伊人道。
“贼人……”白季青似乎面有难色,“大哥不让说。”
林伊人见白季青表面看似极难接近,实则也是耿直率性之人,不禁哑然失笑,“本王不会怪罪,二公子但说无妨。”
白季青略略犹豫,“贼人让王爷交出宝物为假,蓄意破坏王爷与羽阑婚事为真。”
林伊人轻哦一声,“本王若以寒烟翠换回兰茵公主,翯王府与白府的关系必然愈加亲厚,如此一来,贼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贼人本意是要让王爷两难,羽阑不过是贼人牵制王爷之策罢了。”白季青道。
“两难?”林伊人眸光微动,“你如何得知本王处于两难之境?”
“这……”白季青神色微微一僵。
“你知道小扇的事?”林伊人停下脚步,眸中掠过锋锐之色。
“王爷……”白季青额间顿时渗出汗来。
“亦或是,小扇被劫还与白府有关?”林伊人紧紧盯着白季青。
“王爷误会了!”白季青赶紧单膝跪地,“谷姑娘的事早先我与大哥毫不知情,后来从铁箭送来的信里,才知道此事另有隐情。”
“信里怎么说?”林伊人道。
“信上说,今日午时,王爷需携寒烟翠至筱安东南部的沉溪岭交换谷姑娘……信上还说,王爷能否去救谷姑娘,取决于白府是否将这地点告诉给王爷……”白季青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不可耳闻。
“为了保住令妹,你兄弟二人便决意瞒住这个消息?”林伊人冷道。
“并非如此,”白季青急道,“我与大哥虽是万般纠结,但思来想去,还是连夜赶到翯王府,想求王爷以救羽阑为先。只是,后来见着了裘总管,大哥便猜出谷姑娘在王爷心目中分量极重,故而才恳请裘总管帮忙,在王爷面前瞒住了谷姑娘的消息。”
裘致?林伊人的心如同被千百根铁索绞痛……颜心梅的事再次上演,这一切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你可知道,无论你们说与不说,事后那幕后之人都会让本王清楚你兄弟二人瞒报之事?”林伊人道。
“知道。”白季青黯然垂首,“这本就是一个借刀杀人之计……王爷以寒烟翠救羽阑,我兄弟二人却害了王爷挚爱之人,事后王爷必对白府恨之入骨,翯王府与白府的联姻自然也就土崩瓦解了。”
“你可知道,即便你们并未瞒报小扇的消息,本王今日也会携寒烟翠前来救白姑娘。”林伊人眸底闪过一丝难言的痛楚。
“王爷!”白季青霍然抬头,“王爷怪罪,我与大哥甘受责罚,可羽阑……自家妹子……终究……终究……”
自家妹子的性命,终究比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的性命重要,这是白季青想说的话吧……林伊人心头涌上一阵酸涩。小扇,只有他的小扇是无人问津的,即便是他,也必须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去救另一个女子。
当——空旷的天际突然传来深沉而悠远的钟声。
“起来吧。”林伊人举步前行,“既然救回白姑娘会使翯王府与白府决裂,本王倒想不出贼人有什么必要在寺庙里浇上油火。”
“谢王爷!”白季青面露感激之色。
岁暮天寒,玉树银花,日照高林,荒烟蔓草,林伊人就这样闲庭信步走入了忘觉寺杏黄色的院墙内。
忘觉寺比林伊人预想中要大得多,空旷的院落,宽阔的石阶,高耸的廊柱,虽然一眼看去已极为破败,但依然能够想象得出初建时宝象庄严的宏伟气势。
周围一片寂静,耳畔唯有零星的鸟雀啁啾之声,掩映在院墙后的大殿因长年无人打扫,早已尘封土积,蛛网纵横,就连殿内的神佛塑像也已变得色彩斑驳,残缺不全。
院内最令人瞩目的建筑,便是位于大殿北部一座形如春笋的塔楼,塔顶如盖,塔刹如瓶,拔地参天,古朴雄浑,颇为不同凡响。
之前闻到的火油味,如今更加浓重,且显然从塔楼方向飘散而来……林伊人与白季青对视一眼,立刻快步朝塔楼走去。
江诺见状,急忙拦在林伊人身前,“王爷,不可冒然行事!”
林伊人有些好笑地看着江诺,“这话祁境和辛州不知说过你多少回,今儿个突然被你说出来,怎么听起来如此古怪?”
“反正出门时裘总管叮嘱过,若是王爷少了半根毫毛,往后我也不必出现在府里了。”江诺振振有词道。
林伊人无奈摇头,“既然不许我上前,那你去将贼人唤出来吧。”
“王爷睿智,就该这么办!”江诺爽利地从腰侧抽出长刀,跑到塔楼下高喊,“哎,你们这些怂人,藏头露尾尽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赶紧把我们翯王府未来的王妃恭恭敬敬送出来,否则我江诺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枯叶飘零,万籁无声,江诺的喊叫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江诺,”林伊人抿了抿唇,“咱们虽说不是来求人办事的,可也不是来剿灭山贼的……”
“行,那我换一种喊法!”江诺深吸一口丹田之气,再次扯着喉咙吼了起来。
“哎,你们几个小蟊贼,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回头惹得我家王爷不高兴,一把火把你们老巢都给烧了!”
“你们把招子都放亮点,劫什么人不好,居然敢去动皇上亲封的兰茵公主?”
“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兰茵公主是谁,那是白显将军的爱女,那是白天隽、白季青两位少侠的亲妹子!”
“等到春上更不得了,兰茵公主就是我们翯王府迎进门的翯王妃!就你们这瞎子看秤,不知轻重,还敢在道上混?”
“我告诉你们,现在就赶紧把公主送出来,然后跪地给我家王爷和白二爷磕几个响头,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回头怎么惩治你们这帮兔崽子,还得我家王爷说了算!”
“江诺,”眼见江诺情绪高涨,喊得极为高兴,林伊人不禁有抚额长叹之感,“你去把马车上的寒烟翠拿来。”
“好!”江诺显然意犹未尽,“王爷,我今日的表现还不错吧。”
“你这是瞎子打铁,实在敲不到点子上。”林伊人直摇头。
“得,那就让二公子喊。”江诺也不气恼,乐呵呵朝马车走去。
当——塔楼顶端突然再次传来深沉而悠远的钟声。
林伊人凝眸看向塔顶……一个巨大的铜钟在寒风中微微晃动,视线所及之处并未见半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