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洽本想扭转局势,重新掌握主动,邀请王烈去后堂叙话。
王烈却笑眯眯的道:“不急,褚大人,请和我一起审案。”
“审案,王烈不是来拜见自己,而是来审案?”
诸洽奇怪道:“审案?有什么案件是我不知道的?”
王烈也是一脸诧异,仿佛听到了这个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惊诧道:“诸大人真不知道,此事可是与褚大人有关啊?”
诸洽更是一脸糊涂:“确实不知,望将军明示。”
然后抬眼看向四周,只见县丞郑涛正在角落站着,看向自己的时候点点头,表示没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而其余几个官吏却都不见踪影,想来已经回家休息了。
“这些家伙,一有事就全不在,这个郑涛到颇忠心,将来可以重用一二。”褚洽想着这些,觉得事情还在自己掌控中,心底也就没有了慌乱,自己走到几案前坐下,然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入定的模样。
王烈斜眼看了看他,心中暗骂:“老东西,一会看你还怎么装人。”
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谢艾。
谢谢用扇子挡住口鼻,轻声道:“刚刚孙安已经派人送信,一切顺利,就等他自己入套了,主公可依计行事。”
然后犹豫了下,又补充一句道:“主公,当断则断,万不可心软,就算褚洽无罪,今日也要拿下他,更何况刚才那郑涛已经交代了一切,这褚洽绝对是狼子野心,一心要陷害主公,绝对留之不得,而且江左世家皆庸碌无为之辈,不足畏惧。”
王烈听了,看了自己这位眼高过顶的参军一眼,心道:“这天下世家,你又能入眼多少?”
不过想一想,自己不也一样么,若是自己办事瞻前顾后,又哪能有今日之成就?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击鼓的声音,诸洽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县衙外击鼓鸣冤的声音,却是边转身边下意识喝道:“什么人击鼓,郑涛你去看一下,我正与武功侯说话,没时间问案?”
郑涛刚要出去,王烈却一摆手,笑道:“诶,褚大人,你身为一县之长,怎么能对百姓的冤情置之不理呢?今日正好我也在,咱们就一起审案吧!”
褚洽闻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王烈所说的审案就是在等这些人啊。
随着王烈的话语,鼓声更胜,接着戛然而止,随后一群百姓被几个狂澜军士兵从从堂外带入,诸洽手下那些家将和县衙的军卒一看,立刻冲山去,想要拦住这些百姓。
王烈一看,一拍几案,怒道:“尔等要做什么,难道想阻止本官问案么?”
那些褚洽手下的家奴却下意识的看向褚洽,褚洽气得暗骂他们糊涂,这时候明显要以王烈为主,你们看我做什么?
诸洽连忙喝道:“你们都给我滚一边去,这里没你们的事情”
一干家奴和骑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准备离开。
王烈却喝道:“不用了,尔等就老实呆在一边,一会就有你们的事了,免得跑来跑去麻烦。”
诸洽一听,心头升起不妙的感觉,但他却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王烈竟然准备抢先下手,根本不给他一点机会。
那边王烈已经喝道:“堂下之人有何冤屈,今日本侯问案,尔等不必害怕,速速说来?”
几个年纪稍大百姓对视一眼,立刻排众而出道:“大人,我们要告状,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说完,就拜倒在地,长跪不起。
王烈立刻换了一副相对和蔼的面孔,示意苏良去将几人扶起,然后温声道:“长者请起,请问你们要告哪一个?”
其中一个须发洁白,上边却有点点红色血迹的老者一听,顿时做出一副满脸激愤的模样,一指一旁的诸洽道:“大人,我们要告这江都县令诸洽纵奴行凶,殴打百姓;平日他更纵容手下搜刮百姓和商家,勒索我等世家钱财,请大人明察”
诸洽一听,脸色一变怒道:“你是什么人,敢来诬告本官?是谁指使你的,你们不知道诬告是要发配三千里的么?”,
那老者却并不害怕,迎着褚洽的目光道:“太原令狐微。”
褚洽一愣,片刻有些惊诧道:“令狐微,你不是大将军的人么”
然后自觉失言,心下暗自嘀咕:“临来时,有人告诉我,说这令狐微与王烈为敌,是王处仲一派,可是拉拢,将来用作刁难王烈的先锋。可是自我来京口,一直到返回建康为止,他根本不曾来拜见,十分无礼。怎么这次却忽然出现,并且来指正我?难道他得了失心疯不成?”
褚洽心下狐疑,思维上一时间也有些转不过弯来。
的确,侨居京口的令狐氏族长令狐微之前一直与自家子侄令狐艾有误会,因为令狐艾是王烈的人,所以大家都认为他们和王烈也有不可化解的矛盾。
在加上令狐微的兄弟令狐远和杜弢假扮的吴名也暗中有过交集,并且曾刁难过回乡省亲取走父母遗骸的令狐艾。
可以说,这个仇在褚洽身后那个大人眼中应该是已经结下了。
但他们却没有想到,令狐微也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他们手中的牵线木偶。自从出了令狐远被海匪算计的事情后,令狐微就已经知道自己兄弟令狐远在杜弢的怂恿下和海匪勾结,不但损失了族内数百万钱,最后还因为这个被抓,现在被海匪劫走后音讯全无。
当时他屈从于杜弢假扮的吴名,也是因为自己族内面临这样的破产危机,所以才委曲求全,可在经历了令狐艾的事情后,令狐微反而看开了很多,至少再不想与杜弢这样的人谋皮。
而且,令狐微更开始对杜弢身后那位大人的身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之前他也一直以为杜弢是王敦的人,可是一系列事情发生后,他们令狐氏一族不但没有得到王敦的庇护,反而在京口越来越被归顺于王敦的世家敌视。
因此,那时候他已经不想再与杜弢他们合作下去。
所以,自从褚洽上任,令狐微虽然不知道褚洽是哪一方的人,但至少在明面上他隶属于王敦,而他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再参与政事的念头,这才一直没有去拜见。
随后,又发生了一系列事情,让令狐微彻底倒向了王烈。
先是令狐微的儿子,建康中军军主令狐静在任上忽然失踪,令狐微亲自去建康寻找未果。
令狐微无奈下,只能找杜弢帮忙,但那时杜弢正忙于东海的事情,哪里有心情管这样一个已经快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小家族族长儿子的死活。
所以在讥讽几句后,就根本没有理会这件事,直接不再见令狐微。
令狐微又气又急,回到京口大病一场。
而这时,王烈带军来到京口,令狐微听人提起,说令狐艾现在已经王烈手下的第一参军,这次又跟随而来,心下不禁悔恨万分,早知道令狐艾有今日成就,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四处钻营,却只被人当傀儡利用?
看那陈郡谢氏,本来也不过就是二流世家,却因为谢鲲与王烈交好,如今已经稳居一流世家前列。
一想到这些,令狐微就觉得自己是一步错,步步错,更担心令狐艾会鼓动王烈来报复自己。
但他等来的却并不是令狐艾的报复,而是传递来的橄榄枝。
令狐艾在刚到京口的第一个晚上,就悄悄驾车来到族内,除了一名车夫甚至没有带一名亲卫。
令狐微以为令狐艾是来寻仇,却没想到令狐艾将自己的儿子令狐静直接送了回来。
令狐微老年得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一见令狐静除了有些消瘦外,却安然无恙,心下顿时大喜,对令狐艾也客气了很多。
令狐艾也直接到:“令狐静是被我家大人手下的密探抓走,但如果这次不抓他,他也会被背后主使他对付我家主公的恶人杀人灭口,因为他曾经帮助那些人做事,这点你可以自己问他;这些日子,他一直生活在建康,不曾受到什么委屈,性格也沉稳了许多,希望你能好好管教他,别在让他亲信人言,为人所利用。”
令狐静一见令狐微,也是痛哭失声,说明了当日被人掳走,却被王烈的手下所救的情况。,
令狐微一听,更是气愤不已,对令狐艾道:“阿艾,以前是伯父对不起你,但希望从今天起你能原谅我们,而我们这次事了后,也想率全族重回太原,我这族长之位就由你接任吧。”
令狐艾闻言,正色道:“既然伯父彻悟,小侄也不敢居功,至于族长之位伯父可先担任,我家主公觉得阿静兄弟文武双全,可以重用,想录他为将,我,阿泥和三人正好在军中互相照应,等他今后取得了成绩,也好接替伯父的位置,伯父可愿意?”
令狐微一听,有这等和王烈扯上关系的机会,他哪里能不干。
而且他看令狐静,现在也的确少了原来身上那份轻浮,眼神也变得坚定了许多,立刻应允下来。
但令狐微心中也是担心,生怕王烈只是想利用自己,犹豫再三,问令狐艾道:“武功侯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老朽怕做不好”
令狐艾自然知道令狐微怕什么,却正色道:“伯父,想我当年不过也就是个县令,无功绩也无名声,我家主公都诚心用我,如今只要伯父帮他在京口稳定局势,就是大功一件,还有一件就是要对付褚洽,伯父你放心,此事了后,咱们一起重返太原,重振令狐氏的辉煌”
令狐微听了,这才放下心来,令狐静在家中安心陪了老父几日后,也自去军营和王烈报道。
令狐静虽然在初始性格有些嚣张,但他本质不坏,至少没有像令狐远那样,勾结外人,欺辱自家。
只是因为小时候被令狐微惯坏了,才会和令狐艾有冲突。
而令狐静从小也是苦读诗书,能文能武,否则王敦也不会傻到封他做军主。
王烈也不负前言,考察了令狐静以后,封他为校尉,暂带步军。
令狐微一见,更是彻底死心塌地起来,决心为王烈效命,报答他不计前嫌的恩情。
这才有了刚刚令狐微出面指正褚洽的一幕。
但这些前因后果褚洽并不知晓,因此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沉浸在惊诧中。
他虽然不曾见过令狐微,但令狐微一族和王烈手下令狐艾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也知道两人间的矛盾,可这令狐微今日为什么要忽然挑出来指责他枉法呢,难道他就不怕引来王敦的报复?
更何况当日那个吴名不是吹嘘这令狐氏是他手下一条忠狗么,如今狗却反咬起来。
正思索间,王烈已经喝道:“既然是要告状,当有事主和证据,可不能随便胡言乱语”
说完又狠狠一拍几案:“若是诬告,本官严惩不殆”
褚洽一听,思维更加混乱,怎么王烈又似乎是在帮他说话?
难道这令狐微不是受王烈指使,而是别人?是司马睿。还是陶侃?
但机会难得,褚洽忙道:“大人,这是诬告,请侯爷明断!”
那边令狐微却大声道:“王将军,小人不是诬告,小人有证据,请大人允许证人入堂”
王烈点点头,不一会,几个百姓被人用门板从堂外抬了进来,这些百姓浑身鲜血,哀号不止,其中一个伤势较轻的,一看到王烈就爬下了门板,悲呼道:“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王烈忙和颜悦色道:“不要哭,不要乱动,以免扯动了伤口,有什么冤屈你说出来,如属实本官给你们做主”
这副景象,落在堂下百姓眼中,顿时都称赞王烈爱民如子。
此时,就算褚洽再笨,也知道王烈这是要拿自己开刀。
但褚洽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而且自己的身份王烈也没有道理知道,现在王敦明明和王烈在名义上有盟约的,王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下手?
唯一的可能也就是自己的儿子褚裒曾想求婚谢甄兮,可堂堂镇东将军会为这儿女之事与自己为难么?
但褚洽想错了,王烈就是这样一个至性至情的人,也许别人不会,但既然谢甄兮是他的女人,那么就算他不清楚褚洽还对他做过什么,甚至不用知道褚洽到底为谁做事。但凭他们阳翟诸氏曾经设计诓骗谢家,打压谢氏,王烈就有足够的理由来收拾他们了。,
当然,今日问题的关键却还是褚洽可能与那幕后要对王烈下手之人有关,以王烈的性格是绝不可能等到褚洽真的危害到了他再动手,必然是要先下手为强,反正这等伪君子平日就劣迹斑斑,今日惩戒一下也算为民除害。
那边,几个百姓再次拜倒,然后开始哭诉褚洽刚刚在街上是如何纵容手下恶奴鞭挞百姓,甚至出刀劈砍的事情来。
王烈越听面色越难看,虽然这其中有他的安排,可是后来褚洽手下能毫无顾忌的拔刀面向普通百姓,也足见其平日嚣张跋扈的本性。
王烈本身是骑兵出身,深知在战马加速的作用下,就算是用刀背,也能将人打死打残的,没有深仇大恨绝对不能下此狠手,而褚洽的手下却能毫无顾忌的如此,足可以给王烈一个收拾他们的理由了。
褚洽却是越听越心慌,心中更加确定这件事是王烈在背后捣鬼,可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王烈为什么迫不及待的在自己回到京口第一日就对自己下手,他就不怕这样做引起江左世家、豪强敌视么?
或者说,王烈今日根本没有收拾他的必要啊?王烈不可能神机妙算到自己要对付他吧?除非是自己手下这些官吏
想到这里,眼睛恶狠狠四面扫看,只见郑涛依旧一副不知情的模样立在那里。
见他这副模样,褚洽心中有气,但又不能上前去质问。
不过,就算到了现在,褚洽也不相信王烈会用今日纵容家奴行凶这件事情来治他的罪。
在江左,乃至整个大晋,尊卑有序,就算自己真的纵容手下打了几个贱籍百姓,顶多也就是被人非议几句,难道王烈还想惩罚自己不成?
“所以,今日王烈小儿应该只是为了恐吓我,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弄不好也是因为前些日子,我们阳翟诸氏家族逼迫陈郡谢氏过紧,而那谢氏又是他的盟友,他才如此而为;至于我的身份,就连王处仲也不清楚,王烈更没有理由知道才是。”
想到这些,褚洽心中的惶恐淡去,又挺起了胸膛,冷眼看着那几个百姓哭诉,心下却盘算今日过去后,如何想办法收拾这几个百姓。
至于那令狐微,也是世家出身,看样子已经是彻底投靠了王烈,却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恶气了。
等那几个百姓先后说完了冤屈,王烈却冷声对褚洽道:“褚大人,你可有解释?”
声音已经没有了先前那份温和,一双鹰目更是死死盯住褚洽,而此刻四周的狂澜军将士也已经进入了大堂,紧盯着褚洽手下那些骑士,只要他们有异动,就一网打尽。
今日这个局面,已经是彻底决裂,王烈就是要抢先下手,铲除褚洽这个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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