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上栈板的那一刻,王烈的目光就始终注视着前方的人群,他的目光清澈而平静,面前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人的欢迎队伍,大都身穿各式官服,气势非常,但在他眼里和常人并无不同。
这份淡定的气度,配合上那异乎寻常的年轻相貌,顿时让江左百官暗赞王明扬气度不凡。.
“若是此刻万箭齐发,将这岸边之人悉数射杀,那么整个江左是否能尽为我所掌控呢?”王烈心头忽然升起一思促狭的念头。
如果有人能看穿这温润外表下的心思,定然会疾呼:“乱臣贼子,残忍无情。”
眼前这个少年竟然会想到将江左的中高级官僚集团一网打尽,这是什么心态。
当然,这只是王烈瞬间之念,身在这个时代经年的他,早就明白,就算杀尽眼前这批人,还会有更多的人出来与自己作对。
而且在这个以豪强世家统治一切的时代,突然灭尽所有的官僚,只能让天下大乱,或者说杀尽这一批,早晚还会有另一批世家、豪强应运而生。
所以,要想改变这一切,必须先改变人心与思想,否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就如王烈在幽州强行推行的契约制,没有点滴的积累,想在一日间将所有豪强富贵杀尽,来一个打土豪、分劣绅,那么最后那些获得利益的百姓早晚还是会蜕变成新的豪强。
这在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的结果中,已经屡见不鲜。
不过。眼前这一批人,虽不可杀尽,但却可以拉拢一批,打击一批。干掉一批。
王烈心中揣测着,一切不过是转念间。
下一刻,王烈已经带微笑拱起双手,对码头上众人来了个团揖,目光扫视下,似乎将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然后朗声道:“烈初来江左,今日得见各位江左贤达。果名不虚传,烈在江左盘桓之日,还请各位多多照应!”
在他身后的狂澜军众将也是一起拱手,向江左百官致意。
眼见王烈如此客气。栈板下的百官也多拱起双手,行礼问候。
而王烈这般有礼的模样,也让大多数人,在下意识中开始接纳了这个容姿勃发的美少年。
随后,王烈在谢鲲的陪伴下。走下舰船,身后众人隔着数步相随。
王烈也不用人介绍,在百官最前边的两人,一高一矮。正对自己颌首微笑。
高的那人年纪四十多岁,身材在八尺开外。雄壮有力,身穿一品冕服。头带紫金冠,三缕长髯飘洒胸前,一双丹凤眼闪着精芒,顾盼间自有一股豪气,当是镇东大将军王敦无疑。
身材较矮的那一个男子,皮肤,额头略微有些凸出,但相貌俊秀,身穿华服,服为玄紫,上绣盘龙,正是大晋王爷的常服,当是琅琊王司马睿。
这两人一左一右站在百官最前,双方并驾齐驱,目光都齐齐望向王烈。
王烈自然不能托大,等这两位江左实权人物来问候自己,一望之下已经大步走向两人,还未到两人身前,却先深鞠一躬,然后道:“烈拜见左丞相,拜见镇东大将军,久闻两位大名,今日得见乃烈之幸事。”
那边琅琊王司马睿抢先一步上前,笑眯眯的扶起王烈道:“武功侯多礼了,你我同济,不必客气。”
而王敦也随后上前,笑眯眯道:“王将军多礼,你我军中同袍,何须如此见外!”,
王烈微微一笑,却仍然将礼施完,这才站直了身子。
司马睿微微颌首,王敦却忽然道:“王将军,刚才你为何先言左丞相,再称大将军,难道是觉得我不如王爷么?”
王敦这话一出口,四周百官都是一愣,王烈身后的谢鲲也是眉头一皱,琅琊王司马睿却是面无表情看向王烈,似乎颇为期待他的回答。
心中更是暗骂:“好你个王处仲,刚刚还向我示好,立刻却来拆桥,幸好我不曾上你的当。”
王烈却是早有准备,来建康前,他就没打算独善其身,想要攫取利益,却还想完全坐山观虎斗,那是太高估自己智慧,或者说把这些历史上的能臣都当做傻子来欺瞒了。而把别人当傻子的时候,自己也必然会遭受嫉恨,这种事情王烈才不会做。
只要利益足够大,王烈并不介意在乱局中参与一下,兴风作浪可是他擅长的事情。
不过眼前的明枪暗箭来的也实在太快,这王处仲蛮横的名头的确名不虚传啊。
王烈明白王敦并不是刻意要刁难他,他这个人就是如此嚣张的性格,说话也一直没有什么顾忌,江左百官已经见怪不怪,但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他依旧不知道收敛。
其实,这一刻却没有人明白王敦的心思,他刚刚的确生出过于司马睿暂时缓和关系,共同对抗外敌的心思,但司马睿的提防和冷漠却让他大失所望。
按照科学观点来讲,王敦是那种冲动型的人格,这种人做事平日不失谨慎,也多有思虑,你投之以桃,他未必报之以李;可一旦认定自己被人侵害、被背叛,却是睚眦必报,绝不留情。
这其中的微妙一时间众人都不清楚,王烈听了,却淡然一笑道:“丞相是丞相,是我大晋王爷,位高权重”
王敦一听王烈这么说,忍不住冷哼一声。
王烈不以为意,继续道:“不过烈拜的并不是王爷的权位,烈先拜王爷一则因他是至尊的兄长,烈敬的是至尊!”
说完王烈特意遥遥向西方长安的方向一拜,众人一见也忙一起遥拜,王烈搬出了忠君的大义。可无人敢不敬,否则被人加以利用,就得不偿失了。
王烈拜完后又道:“二则烈之所以要先拜王爷,乃是因为王爷素有仁名。以他千金之躯,在江左为我大晋撑起一片天空,实在可敬!”
王敦一听,差点背过气去,司马睿自来江左的确是四处交好世家豪强,百姓在表面上也丝毫不曾搜刮,就连所住的王府都是当地世家所赠,不曾劳烦建康平民修建。
也因此。司马睿在百姓中到的确当得起仁义之名,可是真正了解他的人,或者如王敦这样的对手,都当他是伪善君子。早就看清了他收买人心的小手段。
不过王烈拿这个说话,王敦再嚣张也不好当面驳斥他。
眼见王敦面色不虞,王烈却又道:“不过大将军是烈很尊重的人,烈知道将军对我大晋忠心耿耿,没有大将军不但王爷当日难在江左立足。就算是百官也要为奸人所害。可大将军却常被人所中伤,所以今日先拜王爷,再拜将军,也是为大将军你着想。免得有人借此去至尊那里说大将军跋扈。”
王敦听了这话,面色转缓。点点头道:“王将军看来是与我同气连枝了。”
这话竟然是直接把王敦划为他这一派。,
司马睿一听王敦这样说,立刻死死盯着王烈。见王烈似乎面有苦涩,才面色微寒道:“武功侯一路辛苦,若不嫌弃,就去我丞相府内休息吧,我那里已经备好酒菜,今日我要与武功侯不醉不归。”
王敦却摇头道:“诶,王爷此话差矣,王将军是我们军方的人,他来江左自然应该由我接待,就不劳烦王爷了;明扬,你也知道,那些文人喝起酒来还要吟诗作赋,好不麻烦,你还是去我那里吧。”
王烈心中暗自叫苦,来建康前,他已经和谢艾等人分析过这些情况,也算出王敦和司马睿都会拉拢自己。
但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在码头上就开始抢人,完全不顾百官正注视这一切。
此刻,他答应哪一方,势必就等于在百官面前得罪了另一方,这种事情在没有认清形势前,王烈绝对不会去做。
不是王烈怕事,而是他对着两边内心没有真正的好感,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现在就算立刻答应一方,那么久势必彻底得罪另一方。那时候无论王敦还是司马睿都必然会在重压下铤而走险,江左必生祸乱。
江左内乱,无论是陶侃、李雄,甚至远在西北的刘聪都会顺势而动。
王烈想要的是一个可以支持他,为他和他的狂澜军提供资源的江左,而不是一个满目疮痍的战场。
但此刻,王敦和司马睿却步步紧逼,希望他表态,正在王烈却有些为难起来,那边相府参军王导忽然开口道:“丞相,王将军是代表至尊而来,按律是不好居住在私人官邸的”
王烈感激的看了一眼司马睿身后那个相貌出众的男子,他并不知道这就是王导。
这等朝廷律例正是王烈的短板,王导不说,王烈怎么也想不到这样来拒绝。
其实,就算王导不言,王烈身后的谢鲲也已经准备开口了,他可是熟知这些,自然不能任王烈被为难。
那边,司马睿一听王导所言,立刻抚头做恍然大悟状道:“你看我,你看我,却忘记这一条了,差点害得王将军被言官弹劾。”
王烈见他这般模样,顿觉一阵恶寒,眼中那张俊秀的面庞也变得愈发可怖起来。
司马睿却是丝毫不觉,又对王烈道:“明扬,我一见你就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真是人生之知己啊”
王烈心中暗骂:“你就是这么为难人生知己的啊?”
司马睿那边却又开口道:“既然明扬不能去我宅中,你我又一见如故,我在城内另有一处闲置的别院,却不在我的名下,你去住别人说不出什么”
王烈一听,看着眼前那带着无害笑容的脸庞,顿生一种一巴掌抽过去的冲动:“龟孙子的,你还没完没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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