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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手汎秀率领六千五百人的第二波部队登陆四国,是在元龟元年(1568年)六月初七的早晨。就在这之前半日,占据土佐国半数领地的长宗我部元亲,毫无预兆地在一夜之间组织起了七千“大军”,轻装简阵,杀入阿波国北部,做出威逼胜瑞城的姿态。
留守大将见状立即派人请援,传令兵快马加鞭,两个时辰跑了六百町(60公里),将求援信送到军中。
这个消息来得是如此出人意料,令前线的筱原长房军瞬间就人人思归,士气溃散,战心全失。
事情实在是太突然了。
阿波国由于靠近畿内,水利也还算不缺,又有海运之利,一向经济是比较发达的。而土佐在外人看来完全是百分之百的穷乡僻壤,人迹罕至的化外之地。
所以尽管长宗我部、安艺、本山诸家势力这些年在土佐国斗得热闹,但一直受到忽视,没什么名气,更没人想到这些山沟里的乡下人也能参与到争霸当中。
这下长宗我部元亲可谓是一下子威胁到了筱原长房的基本盘,令人既惊且怒。
筱原长房和及其亲信属下们,几乎全都来自于阿波国北部的吉野川流域,他们的故乡、家小和祖坟都在这一带,根基深深扎在本地。也正是因为此,他们这些“四国派”才会更关注于本土利益,对于三好三人众的逆袭计划不感兴趣。
最近几年虽然说是三好家衰落了,受到了足利义昭和织田信长的讨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出去耀武扬威了,但本地人对保境自守还是很有信心的,除非织田信长亲自带着五万以上军队前来,否则阿波变不了天。
隔着一条濑户内海,著名的绝世智将平手汎秀,也只敢避实就虚跑去打西赞岐。想不到竟是土佐的长宗我部元亲,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势力,跑过来挑衅来了,这还了得?
筱原长房等人想不通其中的原因,但第一反应就是要回师报仇,把长宗我部军撕成碎片。至于正在眼前的另一个敌人就被暂时抛之脑后了。毕竟平手汎秀只是攻占淡路、觊觎赞岐,尚不足于威胁到阿波一国的丰饶之地。
胜瑞城只留着不到一千的留守士兵,而且大多是老弱病残,面对来势汹汹的进攻恐怕很难守住太长时间,于是筱原长房也没多纠结,得到消息之后,当即就不顾平手军的威胁,顺应人心,带着麾下将士折返阿波。
将心比心,西赞岐国人众显然也在为自己的家乡担心,所以筱原长房允许他们不必回撤,自行与平手军作战,正好起到断后的作用。
还有三好长逸那批人,始终都是个不安定因素,干脆也留在这里吧。他的那一番计略谋划就无法配合演出了,让他一个人自己折腾吧。
这样一来,形势忽然又急转直下。
筱原长房带着一万两千人拔营而去,现在前线只剩下西赞岐众的二千五百人,加上三好一门众的三千余兵。而平手汎秀已经有五千先锋占据了城池,后续还有六千五百人正在赶过来。
……
三好长虎在坂东信秀的描述里得知了前因后果,足足在原地怔了好几分钟,然后勃然大怒,一跃而起,愤恨地抽出腰间长刃,挥手将面前的小矮方桌砍作两断,破口大骂道:“这贼子,真是胆大包天!”
也不知道他口里的贼子,是指的长宗我部元亲,还是筱原长房,或是平手汎秀。
他一边骂一边砍,又补了好几刀,彻底把小方桌变成了一堆报废木材,刀刃上也起了卷,还犹然不解恨,却也无法抒发出来了。
筱原长房没有第一时间把消息同他分享。三好长虎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军已经悄悄走了小半个时辰了,唯有邻侧的西赞岐众还没动静,故而长虎也没第一时间动向。
而三好长逸一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儿子,神色没什么变动,待长虎稍稍安定下来,才若无其事地擦拭了一下身上的灰尘,淡然道:“不要慌乱,事情虽然不顺利,但还不至于失态成这样吧!”
“的确是失态了……但是……”三好长虎摇头苦笑,眉目中的忧色是挥之不去的,“父亲大人,现在的情况可是糟糕至极啊!筱原长房未经任何商讨就让我们殿后,明显是要借刀杀人啊!本来是我们想要对付他,这下不是倒过来了吗?或许我们一家人今天就要了解在这里……”
他起初还不乏怒意,但越说就越失落,甚至开始胆怯和绝望起来。
三好长逸见状皱起了眉头,伸手捡起了被砍断的小方桌,扯开话题道:“那也没必要拿桌子撒气啊!行军路上也没带多余的东西,以后想找个干净点放茶杯的地方都没有了。”
“父亲大人,现在不是考虑茶杯的时候吧……”
“茶道的修心奥义就是要在危机情况下也能保持镇定!我记得很早就送你到界町,随着武野大师门下的学生修行过吧?算起来也是十多年的学习了,难道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吗?”
“不,父亲大人,这个时候完全没有谈往事的心情……”
“说起来,界町真是好地方啊,当年我们坐镇和泉、河内的时候,随时能从海港得到补给,也不至于连一张方桌都要心疼……人老了就是喜欢回忆吗……”
“父亲大人!”三好长虎无奈地加重了语气,不顾尊卑地打断道,“现在最紧要的,是决定我们下一步的去向,请您先暂时先不要顾及这些细微末节的事情吧!”
“唉……”
长逸幽幽一叹,显得颇有些遗憾,摇了摇头,换了副正经模样,抬首反问道:“以你看该如何是好?”
“当然决不可与平手家硬拼。”表面上莽撞愤怒的三好长虎毫不犹豫地当了懦夫,“我们现在这三千多人,可以说是最后的精华了,无论如何要保住!赶紧撤退吧,西赞岐众为了夺回家园,大概会和敌军交战,我们就趁机转移……”
这种卖队友的事情,他说得毫无愧色,可见他虽然脑子比不上其父,但节操却是一点都不多。谁说武夫就讲义气了?
三好长逸饶有兴致地抬了抬头,不置可否,像是引导孩子大胆发言的家长一样继续问到:“固然可以逃过一时,但接下来呢?逃到何处才算完呢?别忘了,不久之前众臣可是联名表示支持筱原长房的指挥,其中也包括了你,所以他要求我们断后也是合理的,倘若公开违抗命令逃走,以后可就背上了治罪的口实了!”
“……确实如此。如您所说,看来我们不能直接撤退,还是需要稍微做出一些抵抗姿态的吗?”
“一旦接上战,还能轻易逃掉吗?如果军队全部丢掉,你觉得筱原长房会为此奖励你吗?”
“好吧……要不干脆把伪降变成真降,暂时投靠织田吧,短期的蛰伏也不会有损我家的声势。”
“其他人或许没问题,依然会得到任用。但万一我们父子二人被要求前往岐阜城任职以表示诚意呢?”
“这……”
每条方案都被驳倒,长虎一时语塞,但思索了一会儿又开始兴奋起来:“父亲大人,您既然都已经想好了,那肯定也早就指定了后续的计划吧?那您就别在儿子面前摆玄虚了,赶紧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三好长逸闻言闭目斟酌了一会儿措辞,开口答道:“在你面前,我也就不加避讳了!其实我这番谋划,本来就没有太多把握算计到平手汎秀和筱原长房,脱身才是首要的目的。所以对目前这样的局势,也早就想好了对策。接下来要依次做三件事情,你可千万听好了!”
“其一,你记得我前几天刚脱身的时候,寄过一封密信吗?同样的途径,马上再送第二封密信过去,内容我已经准备好了。”
“其二,派人联系城中的岩成友通,还有刚登岸的平手汎秀,把情况原原本本讲述出来,他们一定会做出反应的。”
“其三,做好出阵准备,配合平手军,攻击我们身侧的西赞岐众!但不必真的猛攻,大张旗鼓,用铁炮射击就可以了!”
前面两条还算正常,但说到最后一条,三好长虎不由大惊:“什么?攻击西赞岐众吗?就算我们要临阵倒戈,也是要对付筱原长房的缘故,西赞岐众跟我们无冤无仇啊!他们本来就以少对多,如果遭遇我们的攻击,岂不是要全灭吗?”
“全灭倒不至于,但一定会遭遇很大的打击。”三好长逸淡定答道,“唯有西赞岐众死伤过多,平手汎秀才会对这块土地产生足够的贪念,进而顾不上对付我们。这样一来我们才可以安然脱身去西国,在那里重振旗鼓。”
“脱身去西国?”三好长虎又是一惊。
三好长逸勉强地笑了笑,低声吩咐说:“总之……做好登船的准备吧!”
他眼里并没有展示出慌乱和惧怕,但依然不乏遗憾。
虽然一开始就把握不大,虽然早就准备了后路,虽然现在的结局也比被幽禁要好得多……
但是,心里始终也奢望过,如果真的运气够好,一口气解决掉平手汎秀与筱原长房,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