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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公方大人蒙难的时候,反复推托,不肯出兵;日后公方大人在织田协助下上洛,命令前来谒见,连续两次拒绝。朝仓义景身为世代名门,深受足利家的恩义,却全然不思报国,只顾一己私利,如此行径,难道不该加以斥责吗?织田家上应天时,下承人心,奉朝廷与幕府之命,讨奸戡乱……”
织田军营当中,一向设有专门的奉行文员,将檄文的意思,念给目不识丁的大头兵们知晓的。正式寄给朝仓家的书状,肯定要修饰得更文雅一些。
不过再怎么修饰,估计还是会被越前的人们所嘲笑的。
毕竟人家那里是知名的文化重镇,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诗赋名家比比皆是。
但文章的胜负,殊不足论,文章背后的大义名分,才是重点。
朝廷和幕府都站在织田家一边,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就凭这一点,所有别有用心的势力试图给朝仓家助威之前,都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了!
不出所料,朝仓义景在两天之内,连续地对织田家做了三次公开回复,对檄文中的“不实污蔑”逐一做了辩解,并且隐晦而明显地指责信长凭借武力逼迫朝廷,压制幕府的滔天罪行。
没错,就是隐晦而明显的。
文字修辞上十分隐晦,但联系上下文却能很明显的看懂意思。甚至不需要太高的文学修养,只要认识汉字就行。连织田家的中级武士都能看明白个七七八八。(其实这个要求在本时代也不算低了)
因为朝仓家的文章,写得既不乏文采,又简达清通,堪称雅俗共赏,上下咸宜。
然而,动兵的速度,总还是织田家更快一步。
森可成在京都东郊集结之后,仅花费了不到两日时间,就先发制人,带着三千精兵突袭到敦贺郡边境,竖起栅栏,构筑军阵,摆出引而不发的姿态。
几个时辰之后,泷川一益的四千人悄然从右翼出击,赶在敌兵反应过来之前,围住了敦贺郡东边的天筒山城,并砍伐树木搭设器械准备攻城。
此时丹羽长秀所部五千人则来到森可成和泷川两军的中间,填补缺口,形成一个倒三角的阵型,居中协调指挥,随时准备针对战局变化,做出两个方向的增援。
敦贺郡守将朝仓景恒,乃是朝仓家位高权重的一门众,拥有接近五千兵力,本来是足以一战的。但他被泷川的突袭行动吓得不轻,生怕后路被截断,一枪未发就从无险可守的敦贺城撤出,带着全军向后转进,来到更靠近越前国腹心地带,更方便撤退的金崎城。
于是,整个越前一国,最富饶的商业区,就这样不做抵抗地交到了织田家手里。
一日之后,平手汎秀跟随信长的中军来到近江、越前两国交界的贱岳一带,并受到前方送回来的情报。
从用词之中,俨然可以看出丹羽长秀等人的遗憾。
敌将朝仓景恒壮士断腕,果决地放弃了敦贺郡转进金崎,固然是显得很怯懦,但也保存下有生力量,令织田家“攻其必救,围点打援”的思路彻底泡汤。
三支先遣部队一共一万两千人,只能是平稳地推进到金崎城下,先围起来再说。
根据情报,金崎城长期作为兵站使用,内部物资十分充足,而且还能从水路得到一定补给,织田家在北陆也没有海军,无法封锁港口。
但更不可能强攻,毕竟城里拥有接近五千守军,战斗力不低,强攻需要付出的代价是难以想象的。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敌方的主力部队行动极慢,至今仍在十二里(约47公里)之外徘徊不前。
甚至还有流言说,一乘谷城里面,诸多一门众为了总大将的人选,扯得不可开交。
这就涉及到朝仓家的一个“优良传统”了,那就是:家主不轻易出征,打仗时临时派遣一门众担任代理总大将。
外人看到十分奇怪的传统,已经在越前持续了三四代人,好几十年的时间。
传到目前这一代,更是极端,朝仓义景活了大半辈子只亲自带过两次兵,三十二岁才有了初阵。
以前有“北陆军神”朝仓宗滴坐镇,南征北讨威风八面,倒也无妨。
然而十余年前,“北陆军神”一死,其他人就互相都不服气了。
上文所说到的景恒,是宗滴老爷子的嫡亲孙子,但正因为祖父太牛逼,反遭忌惮,被排挤出权力中心,领兵四五千人,守备敦贺。
另有景镜、景健两名一门众,都有一定的战绩和资历,为了“代理总大将”的位置,十几年来争执不休。本来一直是景镜人脉地位更高,不过家主朝仓义景为了保持平衡,暗中帮助景健,达成“强行五五开”的局面。
这次大敌当前,本来朝仓景镜已经挂帅,但迟迟不能进军,不知道是朝仓景健一派在扯后腿,还是朝仓景镜故意要让困守金崎的朝仓景恒送死。
织田信长收纳了朝仓家叛臣堀江景忠,对于敌方内部矛盾是有一定了解的。
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尾张的“乡下武士”们纷纷表示鄙夷。用池田恒兴的话说:“主君亲自上阵当大将,不就没这些问题了?躲在城里让一门众出去流血,朝仓义景这家伙还能算是个武士吗?已经堕落成公卿了吧!”
一般人嘲笑一番也就算了,而有心人却能从中看到一丝战机。
敦贺郡的守备军,既然有心要放弃土地,保存有生力量,为何不干脆再多撤几步,回去与主力会合呢?
唯一解释就是——朝仓景恒的政治地位并不稳固,如果撤退幅度太大,回去以后会被追究责任,乃至治罪。
平手汎秀心中生出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抬头,正好与织田信长目光相触。
但信长犹豫片刻后,轻轻摇头,示意稍安勿躁。接着他微微侧首,冲着身边的堀秀政使了眼色。
堀秀政本来有些欲言又止的怯意,受到鼓励后,才大胆起身,慨然进言到:“主公!既然连我军都能从各种渠道知道敌方的内讧,那么,守备金崎城的朝仓景恒,对他自己的处境,恐怕就更清楚不过了,于是我军便有了智取金崎城的机会。”
“住口!你这黄口小儿,徒然替我传声罢了,能有什么见地?”信长佯作发怒,厉声呵斥。
那边堀秀政顿时愣住,一时惊恐得面目惨白。
老大你怎么不按剧本演啊?刚才不是你使眼色让我说话的吗?坑家臣好玩吗?
这是公开处刑吗?接下来就要拉出去乱棍打死吗?
难道是因为最近夜里伺候得不如以前好了?
平手汎秀倒是看明白了“导演”的意图,及时出列求情到:“秀政大人,他虽然年幼,但于军略一道见解不凡,主公不妨姑且听之。”
“……好吧!”信长假装不悦,勉强点了点头,侧首对堀秀政瞪了一眼,“那就给平手中务一个面子!”
“多谢主公!多谢平手中务”堀秀政此时也反应过来,连忙把戏演足,做了一番感激涕零状,而后整理心绪,正色说:
“现在守备金崎的朝仓景恒,应该是既盼望援军到达,又怀疑是否会有援军……这种心态下,他会十分敏感谨慎,那么我军就可以假扮成朝仓家的援军,试图骗开城门……”
“等等等等!”池田恒兴跳出来质疑,“你都说了,朝仓景恒会敏感谨慎,那还假扮援军,岂不是很有可能会被识破吗?”
“能骗开城门更好,但让他识破也无妨。”堀秀政不慌不忙,胸有成竹,“而且要连续假扮三次,让他连续识破三次。”
“……这是闲着没事,跟他耍着玩吗?”池田恒兴以看待白痴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
堀秀政矜持地微笑了一下,解释到:“连续几次援军,都是假扮的,那守军士卒会怎么想呢?守将朝仓景恒又会怎么想呢?”
“你是说……”池田恒兴稍微明白过来,“经过这么一折腾,守军可能会觉得援军彻底不会来了……那么就有可能会投降?”
“投降或许有些难。”堀秀政小心措辞道,“但若承诺饶恕守军性命,或许可以说服他们无血开城。”
“这样的话,我就明白了。”池田恒兴躬身颔首表示认可。
但是他的脸上仍有些不太愉快的神色。
这也可以理解,作为一个传统的“武斗派”,他还是更喜欢正面强攻,斩将夺旗的做法。
虽然理智上,智取胜过豪夺。但看着“智将派”一个个出人头地更快,心理上总是有点落差的。
眼见堀秀政的方案被采纳,信长捋须一笑,又问:“还有谁有话要说吗?”
平手汎秀左右看了看,再次出列,建议道:“两处细微末节,稍作补充。其一,三次假扮援军,要做得一次比一次更像真的,方才有效;其二,假扮援军骗城门的同时,可派遣偏师,借机焚烧金崎城的港口,以绝其水路。”
听闻此言,信长连连点头,下令到:“久太郎提出了建议,胜三郎问得最积极,就让你们两人一道执行此事。”
(久太郎即堀秀政的通字,胜三郎即池田恒兴的通字)
二人一齐拜倒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