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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手秀益觉得三好政康会如刚才所说那样,出来一战的。
尽管这个行为在大部分人看来都很傻。
时代不一样了,随着技术发展和组织形态的改变,以士兵为主体,依靠弓箭、铁炮进行团体作战,才是当下的主流。但列国之中,始终还是有那么一些人,保留着平安时代的浪漫情怀,对于“一骑打”这种事乐此不疲的。
上杉谦信麾下的首席大将柿崎景家,被誉为“越后七郡无可敌者”,就是以单枪匹马的冲阵而著称的!从关东传来的逸话中说到,在第四次川中岛合战之时,他身先士卒,带一千五百精兵突入敌方军中,亲手斩下武田信玄之弟信繁的首级,因而扬名天下。
而在近畿地区,三好政康也是个热衷于以传统方式冲锋陷阵的武将。他最有名的战绩,是与同僚们一道袭击杀害了上代公方大人,“剑豪将军”足利义辉。
虽然那是以多欺少的战例,但据京都流言描述,三好政康是动手的主力,也是唯一能与足利义辉交手拼上几个回合的人。
正因为此,平手秀益才格外希望能讨取此人,以盖过面前这位威风凛凛的友军——明智左马介。
敌方的三好政康也是个豪勇之士,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会果断杀出来迎战吧!
接近阵线,一队由步行武士带领的足轻出来拦路。平手秀益策马绕过,只盯着几十步外的马印而去,眼里丝毫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来五个人跟我直取马印!其他人攻正面!”
随着秀益一声令下,骑兵队分成两部分,少数几骑继续跟随,一柳直末、可儿才藏等其他骑兵心领神会,为了掩护秀益,对上了敌方的步卒。
往日这些弟兄们其实没这么善解人意的,总会为了战功有些争执,特别是可儿才藏这个麻烦的家伙,除了庆次可以凭暴力令他闭嘴,没人压得住。现在庆次已经二十多了正值壮年,才藏却只有十六七岁还能进步,再过几年可能真的无法无天了……
然而今天,大伙见到了明智左马介的武力,纷纷被震慑到,由忧患感中生出团队意识,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通力合作帮助平手秀益多出点风头了。
众骑冲入三好家的步卒队列,雷霆万钧。
没有组成密集枪阵,仅凭太刀和短枪,步兵是完全无法与骑士抗衡的,顷刻就被冲得摇摇欲坠。
带头的步行武士被一柳直末挥刀斩下,左右两个试图救援的足轻各中了可儿才藏一枪,几乎同时扑倒于地。
但其中一人并未断气,立刻又勉力翻身,半蹲半趴,双手抓着刀,视死如归地撞向面前的骑兵,企图抱住马腿。
这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
旋即被马蹄子踏中脑门,整个身子纵飞出去,在空中转了一圈,如烂泥般摔在地上。
不过,骑兵的冲锋速度也为之一阻。
一名士卒连人带甲至少有一百五十斤重,踢飞一百五十斤的障碍,战马受到反冲也不太好受,止住脚步高高立起,扭曲着脖子连连嘶叫长鸣。
如此悍不畏死的还不止他一个。
甚至有的人运气不错当真砍伤了马腿,令平手家的骑士摔落下来。
五十余骑兵的冲锋,被血肉之躯生生挡住。
三好家的后续兵力立即扑上去,阻止平手骑兵再次起速,双方混战厮杀在一起。
但平手秀益也借着掩饰杀到三好政康的面前,只有十余步之遥。
干掉面前这条大鱼,就万事大吉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又听到对方大将雷鸣般的吼声。
但却并非是预想中的“来战!”或者“跟我冲!”
而是——
“射击!”
伴随着这声音的,是上百支铁炮开枪的巨响。
这种情况下,对方的对策,居然是齐射?
兵法上有“临敌三矢”的说法。意思是,倘若敌方冲阵而来,在接战前,只有三轮射击的机会。三轮射击不能击退敌人,就必须进行白刃战。
在白刃战阶段继续射击的话,很容易杀伤到队友,这对士气的损害是非常大的,而且影响会在战后持续很长时间,甚至可能导致军队的分裂。
三好政康这时候,俨然是破罐子破摔的心境了。
今天都未必活的过去,还考虑什么以后?
一百支铁炮齐鸣,散发出浓密的烟雾。
平手家的五十骑兵,三好家的两三队步卒,明智家的几个幸存者,全部笼罩在火力之下,看到弹丸在头上和身边飞驰。
射击点到目标约有七八十步,按这个距离,最优秀的铁炮手,也不过只能做到三中一而已。然而两边混战厮杀在一齐,裹成血肉的团球,目标实在太大,稍微有点技术的人都不会打偏。
烟雾中看不到具体情况,但惨叫已经是连连响起。
其中有个稚嫩的嗓音格外引人注意。
“老熊!你这家伙可别死了!”
那是可儿才藏……
难道是一柳直末不幸出事了?
平手秀益心下顿时一沉。
但他已经无暇分心了,趁着这阵齐射,他又击倒一人,已经走到三好政康马印的面前。
眼前这个甲胄最华丽显眼的无疑就是敌方主将!身边只剩下不到十个亲卫了,无人能拦住鬼童子庆次!
很奇怪对方为啥放任自己直挺挺冲过来,但都到了这就算有诈也要硬闯了!
他似乎看到三好政康笑了一笑。
然后对方大将,以及身边亲卫手里,突然各自都多了个黑色的枪管。
而且口径还格外地大。
似乎已经上好弹药点上火,只等着发射出去——
传说中作风最古朴,思想最传统,坚持枪棒弓马之道,不屑于使用铁炮,对南蛮人和天主教视若仇雠的三好政康,今天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又是轰的一声。
没时间躲避或者护住要害。
一切需要脑子去判断,身体再来执行的操作,都来不及了。
平手秀益下意识往前伏倒,紧紧贴着马背,同时顺着这个趋势,右手尽力一挥,用尽全身力气,将飞枪投掷出去。
老子就算折在这里,总也要拉个垫背的才行!
紧接着,他并未感受到中弹。
但胯下这匹从安达卢西亚远渡重洋而来,价值可达二千贯,抵得上家里那座小破城的神驹,似乎就未能幸免了。
抱着马脖子的平手秀益感受到了一阵痉挛和颤抖,更能听到歇斯底里的悲怒之鸣。
这个南征北战多年,一向桀骜不驯,处变不惊的老朋友,身上第一次出现恐惧慌乱的情绪。
它没有被铁炮击倒,它依然在慌不择路地乱跑,但是蹄声散乱又微弱。
平手秀益试图睁眼抬头观察局势,却忽然觉得胸口刺痛得踹不过气来,仿佛中弹的是自己一样。
然后他就再也抱不住马脖子。
头朝上背朝下的横着摔到地上,扬起无数灰尘。
甚至连自己都能听到“啪”的一声响。
而后是眼冒金星,七窍不灵。
想要立即翻身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试了两次都动弹不了,似乎是伤着腰了……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才刚娶上老婆没两年呢,正门嫡子还没造出来呢!话说安宅家的大小姐还真是秀外慧中的美人,寡居了一段时间反而更有味道——这要是腰坏了,岂不是问题很大?
说远一点,影响了与安宅家的友好关系,进一步导致平手家对新附国人众的控制力降低,整个濑户内海都不再安稳……
不知道为什么,堂堂“鬼童子庆次”无助地倒在地上也没人上来补刀,难道是战况太激烈了吗?
平手秀益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停止胡思乱想。
环视左右,全是死尸但已经没人在打斗了,几个活人要么坐在地上大喘气的休息要么要检索战场。
“就知道你这混蛋比老熊命大!”
熟悉的嗓音传来。
可儿才藏还是一贯地趾高气昂,悠然自得的神态,语气也是像往常一样欠揍。
但他脸上多少还是能看出一点关怀的意思。
这小子上前扶起伤员,还不忘骂骂咧咧:“你这家伙还真是沉啊!跟老熊比也差不了多少了!平时吃太多了吧!”
换在平时平手秀益早就要教他做人了,但这会也顾不上斗嘴,而是连忙提问:“这么快就打完了?情况怎么样?弟兄们都如何?一柳直末那小子还好吧?”
“拜乡家嘉的部队到场之后就毫无悬念了,三好政康被你飞枪扎中,然后明智左马介连杀五个亲卫,取得了敌方大将的首级,三好军也就彻底崩溃了。算他运气好吧。现在只剩追打落水狗,我就没什么兴趣了。”可儿才藏脸上的不服气是怎么样藏不住的。
紧接着他换了口气,尽量装出轻描淡写满不在乎的样子,补充到:“至于我们——一共阵亡了十七个,但老熊还算走运,重伤而已,应该能捡回性命,顶多——就是个残废吧……”
话说到最后一句,终究还是漏了一点黯淡哀伤之意。
这一漏就再也遮不住,顷刻可儿才藏的眼眶就红了。
“唉……”平手秀益低着头轻叹了一声,他很明白这种感觉。对于以刀剑立身的武人来说,死在战场并不足惧,苟活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带我去看看一柳直末……待会儿统计首级的时候,我们让着点他……”
“好……”这是可儿才藏平生第一次这么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