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朝熙宁十年的三月。
临安城正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美景夹道的好时光。
江尚武随着人流走进清波门的时候,一阵沁凉水气挟着微香扑面而来,一身细汗顿时收了。
放眼望去,城门不远处便是一鸿碧水,世间鼎鼎有名的西湖。有船娘划小舟穿梭其上,间有几艘雕梁画栋的画舫缓缓摇开,垂柳荡漾,落红缤纷,悠悠丝竹中,细细传来几声叫人脸红耳热的荡魂笑声。
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那种性子的人来吧?那般的任性妄为,那般的天真烂漫,还有那盛到极处的笑……
他无心欣赏美景,径自进了城门,和人打听了吴国公府所在,沿万松岭向东行了约莫三里地样子,只见一片金碧辉煌依山傍水,亭台楼阁延绵不绝,便是大梁朝开国功臣吴国公方清远的赐第了。
江尚武轻呼口气,终于到了。“笃笃笃”,他步上台阶拾环敲门。
侧首小门“吱吖”一声应声而开,有个俊俏小厮探出脸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江尚武从怀中掏出一块手掌大小,五彩丝绦系着的铜牌,忠厚淳朴的脸上赔着笑。
俊俏小厮恭敬地接过铜牌仔细验了验,又抬首看了看江尚武的脸,眼中流过一抹疑惑,仿佛有些不可置信。
不多时,有个一身翠绿色丝衣的女子手执一柄团扇分花拂柳而来。姿容淡淡,鬓间只插着一枝式样简单的玉簪。纵是他这样的人,只是站在一旁,便觉着一股清雅之气涤人心肺。
这女子名叫碧蔓,江尚武是认得的,是吴国公独生掌珠的贴身大侍女。一年前,他就见过了。
碧蔓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眼光扫过江尚武,淡淡道:“你来了。”仿佛早已预知了他的到来。
江尚武轻轻“嗯”了声,不敢直视,垂下头来。
“你跟我来!”碧蔓团扇轻摇几下,当先自去。江尚武愣了下,连忙跟上。
俊俏小厮奇怪地望着江尚武远去的背影,喃喃道:“怪事怪事,几时小姐的口味变得那么特别了?”
江尚武虽已走远,但他自幼练武,耳力极强,这话仍旧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由怔了怔。
穿过了四五重院子,吴国公府的华美奢侈自不用言,下人们男的英俊女的娇美,就连他这样的眼界也不由得心下叹息,一路看来竟没有一个是凡品,便是连洒扫庭院的粗使仆人放出去也能傲视众生了。
一路上与碧蔓问安打招呼的下人数不胜数,但每个人看到她身后的江尚武却都神色古怪,仿佛他脸上开出了花一般。
江尚武垂下头,脸上泛起微红,仿佛是少年差涩,双眼却细细眯起,眸色黑不见底。
手指轻抚上脸皮,触手光滑冰凉,就是这一张妖艳绝伦不该在人间出现的面皮,害得他千里奔逃,无处安身立命。不过眼下他脸上另贴着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站在大街上转首就认不得的皮子,他心下又觉得安宁了不少。
碧蔓领他去了花园,立在凉亭的阶下。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呀,你还真来了啊!”
江尚武心里似被刺了一下,但还是恭顺地低下头去:“是的,小姐!”
“你想清楚了?”即使看不见,他也能听出小姐语中忍俊不住的笑意。
江尚武沉默了下,轻声答道:“小姐救命之恩比天高,姓江的无以为报,心甘情愿为小姐做牛做马。”
便是为奴又怎样呢?天大地大,除了这里哪还有他这样人的立足之地?能安安心心地活下来,比什么都强了。
“那么,从此以后你就叫做朱雀了。”
“是,谢小姐赐名。”他把头垂得更低些。
一只晶莹至透明的手拈着那块五彩丝绦系着的铜牌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金属冰冷的质感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抽。
一张开至极盛处的容颜缓缓侵入他视线,刹那之间再没了旁的颜色。这张脸即使一年前曾经见过,到今日仍然不能习惯。
“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脸上的面具便已被撕开。
“小姐——”
“做牛马?不必啦!”光华流转的黑眸灵活地转了转,她满意地吹了口气,朝他笑了笑,说了一句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话。
“来,给本小姐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