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锵锵三人行第四十九章身世(上)
从东平县城到洛南县城不过是快马奔驰一日的距离,第二天明月高挂的时候,一行四人已经到了洛南一栋独门独户的小院前。一把锈蚀的锁挂在门上,台阶上落满了叶子,墙上挂着蛛网,灰土积得足有三寸厚,也不知有多久没人住了。
周彦仙在屋外立了很久,细细的弯月挂着,似乎离得很近,极淡的银辉落在肩膀上,影子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零丁得凄恻。海棠带着碧蔓和朱雀默默陪着,并不说话,连呼吸也变得细微。
周彦仙伸手捏碎锁,两扇薄板门吱呀一声晃开,一股长年无人的霉气扑面而来。黑暗中,周彦仙熟练地在屋中穿梭,一间间看过去,在每一间屋里停留很长的时间。海棠几人站在院子里静静等待,没人知道周彦仙在屋里做了些什么,或者是缅怀些什么。但周彦仙最终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发现他眼睛红通通的,脸上却完全没有泪痕。
海棠很担心他,若真能哭出来倒也罢了,这样憋着最是伤身。欲待去劝慰两句,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周彦仙,他的家人他的往事她统统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旧居如此神伤。
周彦仙最后看了眼旧居,淡淡道:“这屋子久不住人,住不得了,还是去投客栈吧,奔波了一天,你们也该都累了。”
“哪有人有家不住要住客栈的。”海棠见他强作无事地模样心里难过,心甘情愿放弃一贯的生活品质迁就住这小小破屋。“略拾掇一下先将就一晚,明天咱们再认真收拾。”
“可你能住得惯……”
“没事,有我们在,还能委屈了小姐吗?”碧蔓不知从哪儿找来几根破苕帚,扔给朱雀一根,很麻利地挽起衣袖开始清扫。周彦仙要上来帮忙,朱雀却一扫帚把两人轰了出去。
海棠伸手在嘴边呵了口气。搓搓有点僵麻的手,跳着脚道:“不如你带我到屋顶看星星吧。”
周彦仙深深凝视了她一眼。帮她把披风笼紧,又替她顺了顺散落在额际的发。海棠一抬头,便在那层层叠叠的乌黑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两人沉默着互相凝望了不知多久,周彦仙突地伸手揽住她腰,也不见作势,便已到了屋顶。海棠孩子气地向星空招手。指点着说这颗是启明星,那颗是天狼星,还有此起彼落永不得见的参星和商星。周彦仙一径沉默地听她叽哩咕噜讲个不停,偶尔笑笑,海棠便会开心地讲得更多。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地好心呢?只是此时此地,悲伤的回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实在没法笑得开怀。若不是身边这一点温暖,他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在这儿停留。
西北风呼啸而过,周彦仙一直不曾放开海棠。把她圈在自己怀里,海棠畏冷地朝周彦仙靠近象只小猫般缩着头取暖,似乎谁也没有想到,这样地姿势有多****,有多么不合礼节。碧蔓收拾好了屋子出来叫海棠休息,远远地看到两人相依的样子。扭过头去沉默了好一会,闷头跑进屋去这才大喊:“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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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收拾干净倒也挺宽敞,不过毕竟是久不住人,几间厢房都已经败得差不多了,只有两间正屋还能住人。朱雀去找了几个人略加修缮,碧蔓添置了一些家私,屋子就透出了人气。
这栋小院位置很偏,离群索居,周彦仙一行初回来时几乎没人注意到,但几人都是极其出色的人。稍一走动便引起了四方关注。几个老街坊拉着周彦仙的手红了眼圈。感叹着时光如流水,一转眼间原本并不起眼的小小少年竟然成了玉树临风的标致人。更有几个抹着眼泪道:“你这般出息。你爹娘地底下也瞑目了。”海棠注意到每当有人提及他过世的爹娘,周彦仙眼中地痛苦就会隐隐闪现,心里不由直犯嘀咕,总不成他的身世还有什么隐情吧?
周彦仙似乎很得这些老街坊的欢心,见他回来得匆忙不及准备年货,便张家送几块腊肉李家送来些鸡蛋,倒也大致齐全了,周家的年夜饭就是这般来的。朱雀掌勺,碧蔓打的下手,材料虽然简单,做出来的菜却味道惊人的好,色香味俱全,险些叫人吃掉舌头。
海棠在得知这顿大餐居然是出自朱雀之手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个男人还让女人活吗?神乎其神地易容术姑且不说,举凡厨艺、女红、梳妆、弹琴这些工夫他做得比正宗的女人还要正宗,真不知到时该娶个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了。
海棠忍无可忍之下,出手如闪电,以无人可及的速度袭向朱雀前胸。这次总算如愿以偿摸到了他的胸肌,扁平坚硬,绝对不是女子拿布裹紧了胸部的那种厚厚实实地感觉。
“朱雀,你实实在在是个男人,可你实在太过手巧,以对于我每次都会以为我稿错了。”朱雀居然是个如假包货的男人,这个发现让海棠相当受打击。
朱雀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但海棠涎着脸对他扮无辜,让他想要发作却发作不得。
炮仗烟花齐鸣,大年三十的夜晚就这样翻过。
按风俗,除夕夜是要守岁的,但海棠见碧蔓朱雀几日来辛苦地赶路、收拾,早困倦得不行,便让他们都去睡了,自己兴致勃勃的要陪周彦仙守岁。
两人围着火盆而坐,海棠突然问道:“彦仙,你爹娘是怎样的人?”
周彦仙愣了下,勉强道:“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
海棠托着下巴道:“我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义妹,却对你家的事一无所知说得过去吗?”
“呵,那可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故事,大过年地何必触这霉头。”
“我只想多了解你一些。无论好地坏的,若一起分担,快乐便会加倍,痛苦则会减半岂不是好?”
周彦仙沉默了半晌,海棠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却听他重重吐出口浊气,道:“我娘是济南府最有名地稳婆,经她手接生的孩子少说也有上千。我爹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我娘死得早,是我爹一手把我养大的。”
海棠有些惊诧,稳婆这个职业和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并称“六婆”,是专门为人接生的接生婆,平时也常叫老娘。在民间某些稳婆还要兼做验尸,而宫中的稳婆要做的更多了,除了通常意义的接生外还要负责检验入宫女子身体的纯洁性,通常都是在民间技艺最纯熟的稳婆中选拔产生。
世上的女人谁也离不开稳婆,不过无论如何,稳婆这个职业既然是与****并列的,可见社会地位之低下,一般都是市井女人为了混口饭吃才去做的,一个秀才娘子肯去做这份行当倒是很少见。
“我娘粗通医术,接生经验丰富,济南府的人若要生孩子,头一个想到的必定是我娘。那时常常半夜三更地有人来敲门,人家都说只要请到了周大娘准保是母子平安。”
“你母亲很能干啊。”
“是啊,她很能干。她给别人迎来生的机会,自己却……”周彦仙瞪着火盆,火光在他眼里妖异地跳跃,橘黄的颜色渐渐映成了血一般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