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逢徐徐说道:“奏表上所言官府在各地设关卡,每关付官府所铸造钱百文,当做样品,从关外来者,要检查携带的钱币,如果和官府铸钱一样,可以通过,如果是私铸钱,那就全部没收,官府重新熔炼为铜,计入府库中,并且给地方官员施压,要是不能禁绝私铸钱流通,就罚俸一年,之后仍未有改观,将其免官。
洛阳及诸州郡邸肆之上,皆令立榜,以官铸钱为样品,不合规制的劣币一律不得入市,私铸钱者以及用私铸劣币交易者,被查获后均以极刑处死,这种强硬的政令和残酷的法令,恐怕会激起各地官员的不满,甚至会引发民变,臣以为此法令利害参半,不可强令施行,其中不合时宜的应该舍弃。”
卢藻正色说道:“只有严苛的政令,才能更有效实施下去,之前江统所拟的田制改革方案就是太宽松了,对违法者并不存在威慑力,恶钱横行,加重财政危机,若再不想办法解决,只怕明年又得增加对吴地百姓的赋税了。”
那日郗遐和崔治去比部找他,同他谈及国库内有些成色不足,分量不够的劣币,必须打击私铸,并提出联名上奏。
郗遐又连夜赶出一份劣币整治方案,交给了卢藻,该方案包含三个要点,首先严查运输渠道和大量持有的方式把劣币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分州郡治理;其次朝廷可使用经济手段收回百姓手中的劣币,不能损害百姓的利益;第三诏令禁止劣币在市场上流通。
卢藻对他的方案做了一些修改,变得更加严苛,卢藻答应和郗遐联名上奏也有自己的打算,那就是借着用严刑峻法抑制劣币的机会,以铁腕打压豫州利益集团,这也是司马衷的意思。
卢藻和华恒两人关系十分要好,他经常和华恒抵足而眠,谈天论道,关系亲切胜似兄弟,所以华恒也在这份奏表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郗遐的这一举措是利国利民的,华混也不好持反对意见的。
王逢言辞犀利道:“不管政令于民有利还是有害,只知按令强制执行的话,底层官吏和百姓都会怨声载道,难道我朝还要效仿秦朝那般严苛近乎野蛮的制度?你也想学商鞅和李斯吗?”
这话有些刺耳,卢藻听了也没有动怒,只是望着他道:“处怀兄的意思就是让恶钱继续流通,国库没钱没粮,北方多地又是天灾人祸,到时候只能加重荆扬两地百姓的赋税,你一心只为北方稳定考虑,却不顾及南方百姓的利益,日后吴地再闹起来,京陵公(王浑)年事已高,是不能再赴吴地平息叛乱了,只能你亲自出马了。”
王逢忍不住冷笑两声:“真是稀奇,卢家人也会替吴地百姓着想了。”
“这里没有商鞅,也没有李斯,不管南北,皆是我晋朝子民!”
贾南风突然显出了让众人都凛然的威严,东堂内瞬间安静下来,贾南风一一扫过他们,最后目光落在傅祗身上,慢慢道:“傅侍中,说说你的看法。”
傅祗肃然道:“北方不能乱,南方更不能乱,哪些利民,哪些不利民,需要大家一起商量,这套政策还需要进行修补和完善,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依臣之见,政令不可太严苛也不可太宽松,把握好度,于国家于百姓更有裨益。”
贾南风又望向周伯仁:“周右军对此政令有何建议?”
周伯仁正容道:“昔日尧舜禹汤,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以君子长者宽仁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故而用仁义以治天下,公赏罚以定干戈。
臣与傅侍中看法一致,认为此政令还需再做修改。不可急躁,要逐步推行,可尝试着先从洛阳及周边州郡开始,司州、豫州、兖州陆续整顿货币,想要制定出一个很合理的政令让大家都乐意遵循并不是简单的事,政令推行一阵子,看效果如何,是否需要再做修改,之后在其他州郡施行应该就没有太大问题了。”
贾南风微微点头,说道:“周右军言之有理,司州就交给山尚书负责,兖州那边由卢刺史监督,陆云正在巡视豫州,整治劣币也交给他来办吧,明日朝议时,再递上来的整治劣币方案尽量做到让大家都满意。”
他们皆颔首道:“殿下圣明。”
到了下午,崔治带着斑竹先回府了,步布陪着贺隰去了顾府,郗遐则去了一趟司隶校尉部,将那箱黄金和便条都交给了吕莘。
郗遐见任远不在衙门,吕莘也是很忙的样子,略说了几句便离开了,驱车出城来找桓协和胡元度,他们早已购买了城郊的别墅,邻近桓家别墅的就是吕家、嵇家和胡家,因为得到郭公师徒的帮助,雨轻命人建造的这片别墅区基本上已经售空。
郗遐恰好在城郊遇到孙会,见他又带着几名貌美的胡姬,还有西域香料,准备献给司马馥,郗遐便上前笑问:“孙会,你怎么不送宝马良驹?”
“良驹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况且二公子刚得了一匹好马,胡家人善骑射,他们家养的马自然也是好马。”
前些天司马馥偶遇一匹好马,想要买下来,无奈马主人说什么也不肯卖,因他是关西大族安定胡氏子弟,司马馥也不好强夺,便用身边最美貌的侍妾跟他做了交换。
赵王次子司马馥好结交豪侠,率意任情,常与贵游子弟出城狩猎,陈郡殷浑、谢惔以文学为司马馥所亲近,孙会见赵王有意改立司马馥为世子,对司马馥也是极尽阿谀奉承之言。
孙会忙着去赵王府献殷勤,自然没工夫理会郗遐,也没再说多余的话,直接带着人走开了。
在洛水河边,有个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迎着秋风,久久地站在那里,望着河面。
郗遐远远地就望见了他,下了牛车,也走到河岸边,阿九抱着鱼缸,就跟在郗遐身后。
“子初兄,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吹冷风,是不清醒,还是太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