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三月初五,惊蛰日。
长安城中,司隶校尉府邸。
钟繇看着面前的法孝直,想着这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果然如同他想象之中的朝气蓬勃,锐气逼人。
“法孝直...好一个后辈!”
听着这一句充满着真诚的话语之后,法正此时也是心中忍不住出现了些许的激动。
他这些年已经在西川困苦了太久太久了,曾经的名声早就已经随风飘散了,甚至都已经被众人澹忘。
除了张永年等有数的几个人之外,又还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曾经,他的才华?
这一次雍凉之战,他一直憋着一口气,是这口气儿让他在最开始连连失算被曹纯和荀或,钟繇屡屡得手。
也同样是因为这一口气儿,让他冲到了现在,让他成功的反败为胜...
钟繇的这一声称赞不仅仅是对他能力的承认,也让他找到了那曾经的感觉。
“法正,拜见钟使君!”
“罢了,败军之将罢了,如今...可没有脸面接受你的恭维。”哪怕是已经是知道了自己的失败,但是钟繇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气度。
相比较于一旁的激动张既等人,钟繇那一脸的澹然笑容,反倒是让法正有些自惭形秽了。
“使君谦虚了,小人只不过是侥幸罢了,今日前来拜见使君更多的也是想要聆听使君的教导...”
“教导?老夫可没有什么可以教导你的。”钟繇缓缓站起身来,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腰背,一边带着满脸笑容走到了法正的身边。
那深邃的眼神就这么直勾勾地注视着法正的眼睛,两个人谁都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真的是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这么锐利的年轻人了!”钟繇再次忍不住发出来了一声感慨,“小子,记住过刚易折!”
“小人明白。”法正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胜利而骄傲自大,反倒是做足了晚辈的礼节,对着钟繇也是毕恭毕敬的态度。
“来吧,陪老夫在这长安城走一走吧。”
钟繇这出乎意料的邀请让法正有了一瞬间的呆愣,然后顿时换上了满脸的喜色。
“小子,幸甚!”
长安街道之上,一老一少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漫无目的行走着。
“小子,这长安雄壮否?”
钟繇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着一种由衷的自豪之感,这种自豪是只属于他们这些老一辈人的自豪。
“长安乃是我大汉故都,自然是威武雄壮,关中屡屡遭受战火荼毒,钟使君可以让关中重现生机,这也是让人敬佩...”
“好了好了,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就莫要如此恭维了。”钟繇一阵摇头间打断了法正的话语,“这长安,这关中...日后恐怕就要交给你了。”
“钟使君此言差矣,我等可是不会在雍凉之地久留的,最后这里还是会交由马超将...”
“就凭他马孟起,用什么来守住这偌大的雍凉三辅?”钟繇直接忍不住一声嗤笑,然后看着法正忍不住的摇了摇头。
“他马孟起不过是你雍凉搅乱丞相的一个棋子罢了,他空有野心,也的确是颇有几分能力。
但...此人强而无信,勇而不仁,守不住基业的。
最终也不过是为你们争取足够的时间去夺取汉中和西川之地。
说实话,老夫是很期待你我再次见面的。”
“....钟使君这般自信么?”法正听到钟繇的话语之后也是忍不住发出来了一声畅快的大笑,“如今使君可是被我等团团围困...”
“你们敢杀我么?亦或者是,你们能够杀了老夫么?”钟繇突然的一句话将法正所有的话语打断,也让法正的脸色变得僵硬起来。
“使君...”
“老夫只要死守长安,就能拖住马超,就能够让丞相继续进攻南阳!
两年了,南阳一场大战已经打了将近两年了!
南阳空了,江夏空了一半,尔等大军长久大战,士卒已然疲惫,不管是犒赏还是抚恤都是一股很大的数字了。
这粮草的供应也是每日耗费巨大,你们这几年积攒的那些家底儿恐怕也是坚持不住了。
你们这般急迫的扰乱雍凉,逼迫河东,甚至折腾徐州和豫州,不就是因为你们的后方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么?
区区一个荆州之地,坚持到这一步想来已经是极致了吧。
老夫记得...当初蒯越可是带走了襄阳的大量粮秣储备,给了你们很是致命的一击。
现在这些问题应该快要出现了吧。”
“.....”法正如今只剩下了沉默,他如今甚至都不算刘备的谋士,但是他却是知道刘备的窘迫。
钟繇说的...的确没错。
“老夫只要坚持,以文和与公达两个人的能力,一定会坚持让丞相与荆州厮杀下去的。
继续下去,刘玄德会最先坚持不住的。”
“既然使君如此明白,又为何...”
“凡事都有一个利弊罢了,厮杀并不是最终的手段,如今我等也不想最后将大好的局面拱手让人。
非要与尔等厮杀到底,虽然最后能够得到荆州之地,可危害也很大...这不是真正的良策。
虽然老夫若是离开了长安,看似是失去了雍凉,但也可以保住未来。
你们将老夫驱赶出去,也可以让丞相回军许都,到时候你们能够喘一口气出来,我等也可以调整一下内部的重重问题。
日后...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
钟繇的语气似乎很轻松,但是这话题却是颇为沉重。
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城墙之上,从这里俯瞰全城,仿佛可以感觉到这长安的生机和未来。
这一切都和他息息相关,但是这一切,也都到此为止了。
“法孝直...能不能答应老夫一件事情?”
“还请使君吩咐!”
“善待长安的百姓,善待三辅的百姓...善待他们,大汉...不能没有他们。”
“...诺!”
这一次,法正第一次躬身到底,久久未能抬起自己的嵴梁。
“走了!”
建安十五年,长安城门再次打开,大量的兵马缓缓走出长安,以司隶校尉钟繇为首,大军缓缓而行。
城池之外,一身青色文士长袍的法正亲自带人垂手而立。
朝着钟繇远去的背影大声呼喊。
“法孝直,恭送钟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