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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对弘昱放纵太过,千叮咛万嘱咐,在御花园里还敢调皮!
太子撩起眼皮瞥了弘昱一眼,低头恭敬对答道,“臣自幼蒙皇父教导,学至宵时,寒暑无间,爱日惜阴,不敢怠慢,方不负君父托付之深恩。”
直王捏紧双拳,暗恨太子气量狭小,连孩子都要踩一脚,还有意无意地提什么托付之恩,是怕因为这些年来的失德之处而被废黜吗。
康熙也渐渐敛去唇边笑意,既然太子和他论起君臣来,想起这些日子的事,他也没有再逛园子的心思,神色也变得平静幽深,不欲再看这两个貌恭而心不服的儿子。
“你们告退罢,弘昱既然喜欢,就让他在宫里玩一日,明天再家去。”
直王和太子在他的示意下告退,太子原本走在前头,直王却不肯让步,一出来便几步追上太子,在他身侧与他并肩而行。
太子果然不再如方才在御前那样佯装乖巧,他轻蔑一笑,语气中暗含讥讽,“如今你带来的是嫡子,我带来的是庶子,可为什么汗阿玛就是看不上你呢?”
“只要我一日是太子,你就是走我前头,也要对我六叩二拜。”他冷冷瞧了直王一眼。
直王不怒反笑,戳穿他的虚张声势,太子从前何曾计较这些礼节上的事,“你害怕了。”
无非是因为这些日子朝野上下声讨不休,康熙也不复从前对太子一概宽纵容忍。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一眼,最终在午门前分道扬镳。
然而星象之事所说的动荡国家的大事,终于还是在今年应验了。
七月的时候,万岁带着太子、直王、十三爷并十五、十六、十七、十八这四个幼子一同从京里启程,只是恰如当年的温宪公主一般,行至途中,十八阿哥胤祄忽然高热不退。
康熙忧心不已,将胤祄挪到御帐之中亲自照料,又回信命留守京中的三爷和四爷将善治小儿病症的医师派来,一边放缓行车的速度,以免惊扰到胤祄。
既然康熙如此重视,甚至因此衣带渐宽,太子自然要领着其余的阿哥们每日来御帐请安,以表孝悌之心。
可若要他真对这个小了他三十岁的弟弟有什么关心爱护,简直是天方夜谭。
年龄相近的兄弟对他身下的位子虎视眈眈,这些年纪差距大些的弟弟们则是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他甚至看了胤祄好久,才对上他的母亲是谁。
然而康熙因为苏州的事本就余火未消,心中又为了宠爱的幼子焦急不已。待他看到太子无动于衷的神色时,突然想起了当年他们在往江南的途中,太子在途中惊闻索额图在牢中死去的时候。
对待一个乱臣贼子尚能那样哀恸不已,如今面对自己病重的亲弟弟,倒是如此麻木。
他皱眉望向太子,眼中满是失望,“你念圣贤书长大,如今心中可有一点真正的孝悌?”
太子不防康熙猝然发难,但很快,他几乎是习惯性地跪下请罪,“臣不孝,请君父责罚。”
“......你退下吧。”康熙徒劳地放下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森森寒意叫太子惊心不已。
大漠上风沙驰骋,到了夜里尤其的冷,风声猎猎,就像他在东宫的夜晚,躺在床上安静的要发疯。
可他身边每一个都是汗阿玛的奴才,他们是汗阿玛豢养的鹦鹉,耳目,让他只能闭口不言。
今年年节办宴的时候,他看着太子妃一身华服,端庄肃穆地坐在他身边,身后是他的几个儿女,对着那一张张面孔,他甚至感到了一丝陌生。
这是他的妻眷,他却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他们是什么时候了。大约,也是在哪个宴会上罢。
那时他才突然惊觉,夜里他躺在床上听着风声的时候,那种从头顶、背后,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的寒冷,就如同他站在朝堂上,身后是大臣和弟弟们刺来的目光,身前是君父带着忌惮的打量。
这些东西从不放过他,如同鬼魂纠缠不休,叫他日夜不得安宁。
自从不再参与政事,他每天有大把空余的时间在毓庆宫里细细回忆。
他开始想,他是从做太子起就这样吗,小时候他分明是在乾清宫长大的。那里有慈爱又威严的汗阿玛,他如同一个寻常的父亲一般教导他,爱护他。乾清宫温暖明亮,烛火彻夜不息。
是从搬到毓庆宫,从出阁,从大哥领兵作战,从弟弟们长大,从他监国,从汗阿玛第一次用带着猜疑的目光看向他开始。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好像疯了,一边怀念着从前父子无间的时光,一边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汗阿玛每一个动作。
因为折子批的多了,汗阿玛的右手时常颤抖,眼睛也渐渐不好了,如今必须带着眼镜,甚至时常咳嗽,穿上夹袍的时间比从前要更早,身形也不似从前那样高大——有一天,他好像闻到了他身上的药气。
那一瞬他激动的两眼泛红,心跳如同擂鼓一般狂躁,久久不能平复。他害怕毓庆宫的孤独和寒冷,可万岁富有四海,孤独,就会变成睥睨天下的至乐。
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是病了。没有哪个奴才会活得不耐烦了,让万岁闻到身上的药气。
他可以等,哪怕做明仁宗,这一生也还可以过十个月轻松的日子呢。
毓庆宫如今也像当年的乾清宫一样彻夜明亮,他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到一缕阳光竭力破开厚重压抑云层的时候,才惊觉瘦尽灯花,又是一宵。
第46章
大约是康熙皇帝的虔诚得到了上天的肯定,又或是因为京里来的医师治疗的及时,胤祄渐渐好了起来。
康熙在回复四爷和三爷的请安折子时也说胤祄想必是没有妨碍了,心中不免欣慰在京城的老三和老四对胤祄的手足之情。
一时他也对太子愈发不满起来,连同这些年来他忍下太子的过失之处也一并在他心头涌起。回想起那日太子的神色,他仍然心惊不已,心中又突然想起康熙二十九年的一事来。
那时他御驾亲征,病重到了几乎要即刻返京的地步,他将太子和三阿哥传来侍驾,谁料太子来了看到他躺在床上不得起身,居然也是这副毫无动容的样子。
他满心忧虑,只怕自己重病的消息传出去,会叫军民哗变,大战失利,又担心自己猝然撒手人寰,胤礽年幼,在京中无法招架朝臣勋贵。
老三倒是一上来就扑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句句关怀,恨不能以身代之,可胤礽呢?远远地站在那里,倒让他这个君父在病中竭力去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了他面上的冷漠平静。
想来是早就恨不得自己死了,好早日坐到乾清宫的位子上来,也难怪索额图私下里常有逆悖之语。
草原上的夜风呼号而过,在御帐一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