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什么时候毁灭,剑离念并不知道,但是他感到他的世界末日已经来了。寒风已经在北地卷起,这一天是农历十月初八,立冬。不知道雪什么时候就会下,剑离念用仅剩不多的银子买了身厚点的二手长袍,这长袍一定被洗过太多次,蓝色已经淡的发白。他在一家面馆,点了碗素面,同时回想了离家后这十天的事情——请教,切磋,被讹,被看上,被逼婚,跑,马不停蹄的跑……
这十天的事在脑中电一样闪过,他感觉经历了大半生的折腾,如今他就快要身无分文,他觉得外面的天地和自己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并不是人人都是胡伯,他也不是人人的少掌门。他想他应该找点事来做,他需要养活自己。
“客官,您这碗面八文钱。”店小二非常有礼貌的说道。
“这碗面不是四文钱吗?”
“你这碗素面是大碗的,八文,小碗的四文,你看,板子上明码标价呢。”店小二比较有礼貌的说道。
“我……我身上就四文钱了,这怎么办啊?”
“你家在附近吗?托朋友从你家取钱来结账也行。”店小二很有礼貌的说道。
“今天刚来你们镇。”
“你来吃白食的啊?!”店小二尾巴可能被踩了,否则不会跳起来吼这句话。
“这是我一小朋友,今天忘带钱了。”面馆角落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说着并走过来,“这是八文钱,够了吧?”
不待店小二回话,剑离念忙道:“别,我这有四文钱,大哥你给四文就行了!”
面馆内有一刻的静止,大家聚焦在剑离念身上的目光好像是在看一个洪荒异种。不过,因为听说他是络腮胡子男人的朋友,大家很配合的忽略了这份尴尬。而且,店小二仿佛也忘了尾巴被踩的痛苦,将男人的八文钱收下后满面堆笑的对剑离念道句欢迎再来。
随后,络腮胡子跟着剑离念出来,温和的叫他慢走。
剑离念回转身来,恍然大悟似的说:“对啊,我忘了问大哥姓名和住址了,等我找着活干赚了钱,就到您府上还钱!”
“哈哈,你这孩子真是实在,不过实在的人可不容易赚钱呢,你要是想做生意的话你有本钱吗?”
“倒是没有本钱,大哥你也看见了,我身上就四文银子了。”
“说没本钱倒也未必,我看你脖子上挂的这块玉成色非常好,想来你是个落难公子啊,你不如把这玉卖给我,然后拿着本钱做点生意吧,我姓李,叫李开,是本地振风镖局的总镖头,还有点积蓄。”
听到络腮胡子名叫李开,剑离念十分兴奋。想到胡伯告诉过自己,出外闯江湖一定不能把什么都摆在脸上,他强自压抑住兴奋说道:“李大哥,我这块玉佩是祖传下来的,实在是怎样都不会卖的,我打小没什么心眼儿,听说无奸不商,做生意我是做不来的,不过我学过点功夫,让我在你的镖局办事吧,我要很少的工钱,报答你今天请饭的恩情,对了我名叫离念。”
李开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能吃苦吗?”
“能吃苦。”
“我们那儿活可是很累的。”
“我不怕。”
“好吧,我同意了,跟我走吧。”
振风镖局是李开的父亲一手在田山镇创立的,田山镇本就是个不起眼的小镇,振风镖局名字很威风,实际从没接过什么大买卖。李开的父亲当年是做土匪出身的,后来被官府招安在衙门当了几年衙役,也算是黑白两道都熟络,三百六十行里镖局这个行当是需要既有绿林和官府关系的,所以顺理成章的,李开的父亲就开了振风镖局。因为李开的父亲有绿林和官府的关系,托运的又是些不值钱的货物,所以一直生意平安无事,倒得来了当地百姓的口碑,镇上百姓都找振风镖局托运货物,镇上其他几个镖局都黄了,只剩下振风镖局。李开的父亲开镖局时,田山镇的经济情况不错,所以积累下一些财产,到了李开当家时,田山镇的经济一落千丈,加上李开的人脉没有他父亲那么广,所以光做镖局的生意就只能保个本了,于是李开从外地购进了花盆、花瓶等陶瓷器放于镖局内对外销售,这才继续过着吃喝不愁的生活。
李开新近招了三个学徒,加上剑离念一共四个,打算培训一段时间让他们成为趟子手。开始的几天,李开让几个学徒先彼此认识熟悉下,没有教他们镖局的本事,而是让他们打打杂,观察下他们的资质、性格和特长。几天观察下来,李开发现个问题。其他三个学徒都是当地农户家的儿子,自小就干农活,在镖局打杂简直是小儿科。可是就是这小儿科的事情,在剑离念身上便仿佛是天大的难事,擦地擦不干净,刷碗碗打,浇花水浇多,人还不机灵也不会来事。李开毕竟是个做生意的老板,不免板起脸教训了剑离念一两句。剑离念听在心里,也当了真,觉得自己真是一无是处,陷入了自卑之中,和大家说话也不多了,其他几个学徒都是淳朴的农家孩子,晚上一起在柴房休息时都安慰他,剑离念仍是闷闷不乐。李开在休息时也在想要不要解雇了剑离念,最后还是决定等培训时再看看他的情况,再不行的话就解雇他。
培训开始一天后的清晨,李开很早的叫醒四名学徒,在开始新的内容前,他要考究下他们对于昨天学习的掌握情况。
“马朝东,镖局的六大镖系是什么?”
马朝东听到自己的名字,两腿一软,说话也有点结巴了:“物……物镖、票……镖,呃,呃,还有……我记不清了。”
李开瞪了一眼马朝东,暂不理他,接着问:“于强,咱们管镖旗叫什么?”
“回总镖头的话,镖旗叫眼。”
“恩,不错,那咱们管保镖怎么称道?”
“回总镖头的话,称道唱戏的。”
“哈哈,好,咱们唱戏的天黑的行话怎么说?”
“回总镖头的话,咱们行话太多这个我不记得了。”
“恩,天黑的行话叫明路,记这些已经不错了。”李开赞许的对于强微笑了一下,继而又瞪了马朝东一眼,马朝东不敢直视李开把头低了下去。
“吴二龙,胆小的行话怎么说?”
吴二龙虽然才十七岁,但是不知打小吃了什么,身高一丈开外,膀大腰圆。为人憨厚,愣头愣脑的,几天学徒们接触下来,剑离念喜他性直善良,与他最是亲近。剑离念知道吴二龙肯定答不出这个问题,所以小声的告诉吴二龙胆小的行话叫点细,谁知吴二龙听完李开的问题后不假思索地站出一步,这一步把地都踏颤了,雷鸣般说道:“不--知道!”
李开气急,上前踮起脚就给了吴二龙一巴掌,骂道:“你个小崽子,不知道你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去,跟马朝东一起滚墙根那站着去!”
吴二龙噢了一声就和低着头的马朝东去墙根站着去了。
“剑离念,你刚刚告诉吴二龙别以为我没听见,一点规矩没有!我问你个难的,你要是答不上你也跟着罚站去!”李开络腮胡子都气的扎了起来,“我问你,保镖六戒是什么?”
“保镖六戒是一戒住新开店房,二戒住易主之店,三戒住娼妇之店,四戒武器离身,五戒镖物离人,六戒忽视疑点。”
李开有些意外,心想这剑离念是记忆超群还是偷下功夫了呢?培训时学徒们并未拿笔纸记下,要说偷下功夫不大可能,不过没准是碰巧记得这个内容,我再试试他。
“那刚才马朝东没答上的,你会吗?”
“六大镖系是指信镖、票镖、银镖、粮镖、物镖、人身镖六种镖。咱们振风唱戏的是什么都接的!”剑离念回答时把昨天李开讲解镖局规矩时的语气神态都模仿的一丝不差,说的也是李开讲的原话。
李开大喜过望,没有怪罪剑离念学他的不恭敬,让剑离念把昨天他讲的记得多少都说一说,结果,剑离念的记忆力也真是好到不可思议,竟然将昨天一天李开讲的话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李开仍有些不信,把屋里对外卖的陶瓷器的价钱都说了一遍,然后立刻指着货物一个个问剑离念价钱,剑离念都答对了。这下,剑离念过目不忘的本事,李开是不得不信了,李开不由在心里大喊:“捡到宝啦,捡到宝啦。”起了重用剑离念的念头,对他青眼有加。
原来,李开对开镖局是驾轻就熟,对陶瓷器具却是门外汉,自小舞枪弄棒,只是粗通文墨,陶瓷里面门道太多,李开没有鉴别真伪的能力,所以虽然对陶瓷生意野心不小远赴过不少盛产名瓷的地方,见识过不少好东西,但是仍然不敢涉水太深,只大量购进花盆这类实用走销量的商品,收藏就只是凭自己的直觉和喜好了。这剑离念一看是公子哥出身,定然受过优良教育学问不小,关键是有这种逆天的记忆力,学什么不快呢!李开就想在以后去购进陶瓷时要带上剑离念,在陶瓷上培养剑离念,等剑离念能够鉴定陶瓷了,他就能借此收藏真品,这搞收藏可比卖花盆赚的多了!
从那天之后,李开在培训时只对剑离念一人和颜悦色,还给剑离念一个单间来住,平时一点用体力的活都不让剑离念去做。剑离念本来眼中也没活,平时干活也只是有人吩咐了才去做,所以没人叫他做他也就不去做了。结果每天就看到大家都忙的死去活来,剑离念一人逍遥自在。大家都看不下去了,几个镖师和镖头都纷纷在私下里跟李开埋怨,李开却笑着说剑离念是他的贵人,让大家理解一下。镖师和镖头看说不动李开,也只好不再提意见了,平日里见到剑离念也跟李开一样对他客客气气的,实际内心里别提对他多不满了。马朝东和于强更是心里多了份嫉妒,也疏远了剑离念,只有吴二龙待剑离念还和之前一般好。李开在休息时总找剑离念闲谈,谈的多的是陶瓷方面的事,还给了剑离念一本陶瓷的图册,让他晚上好好读读。剑离念一心在武学上,对陶瓷没半点兴趣,但李开既然吩咐要读,便也读了而且一晚上就把图册都记下来了,怕李开再继续给他其他的陶瓷书籍看,于是李开问起时总说读到某某页了还没有读完,又或者推说当晚有什么什么事了没有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