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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十九年五月十九,伏龙山,大乘寺。
碧霄长空,天水一色,巍峨青山缠绕滚滚江流,湖光山色皆映在初夏的涟漪之中。苍劲翠绿的篁竹隔着幽涧木窗影影绰绰,佛池中莲叶翻动,仙雾缭绕,晨时的霞光让半掩其中的金莲光华流动。
罗代江的疏通已圆满完工,天公作美,不再大雨连连,罗代江水位降低,洪水也在日渐退去。
秦羽涅与笛琛昨日便前往大乘寺,安排安置百姓的事宜。
有大部分百姓皆居住在城中,而此时大水已渐渐退去,城中原本受灾最轻,经过苍玄军对城中居所与街市的勘查与恢复,已不存在大的难题,只有些房屋年久失修,需官府出力为百姓修固,许多百姓都可回到城中。
另一些百姓由于处在城郊,受灾较为眼中,所有的房屋与农田大都被倾毁,不复存在,这一部分百姓,在他二人的商议下暂时留于寺中,由官府开仓赈粮,富豪商贾无偿捐赠,以供日常所用。
待回朝中禀奏皇上,派能人力士前来兴修水利,便让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前去征工,谋得差事,至于他们被毁的农田与房舍便由官府补贴一半的钱财用于他们日后的重修。一举两得。
接下来便由他与笛琛一道分两队带领寺中住在城里的百姓下山,将他们送回城中。
商定以后,笛琛带领五千苍玄军先行一步,而秦羽涅则先与空音道明这因玄天令而起之事的一系列前因后果。
秦羽涅是在藏经阁找到空音的,藏经阁楼宇别致,古朴素雅,四周种植着参天楠木还有许多奇花异草,贮藏了整个大乘寺上百万卷珍贵典籍。
他不知空音为何选在藏经阁见他,许是大殿人多眼杂,空音便传了话与弟子让秦羽涅来此寻他。
“许多年不来,还真有些不识得路了。”秦羽涅推门而至,见空音坐在檀木案几前闭目冥思,案几上是热气升腾的清茶一盏,想来是才泡制不久。
“殿下虽如此说,但识路的本领倒也一点不曾退化。”此时,空音缓缓睁开双眸,神色平静安然。
“那传谣之人可有找出?”秦羽涅一来便单刀直入。
“阿弥陀佛。找到时他已被人杀害,确不是我寺中僧人。”他顿了顿,“贫僧已让寺中弟子为他颂了往生咒。”
秦羽涅知晓,即便是十恶不赦之人在佛门弟子的眼中仍旧是一条生命,无人有权干涉其生死,自有因果轮回,善恶报应。
“我料想他也不可能活下来。”但亲耳所闻,细想之下方觉九幽圣教行事确实歹辣。
“阿弥陀佛。”空音将茶水倒在两个杯中,抬眼却发现秦羽涅的前臂受了伤,“殿下被何人所伤?”
“九幽圣教的教王兰望。”秦羽涅似并不在意,端起杯盏嗅了嗅,“好清新的茶。”言罢,呷了一口。
“九幽圣教的花教王武功平平,用毒的功夫却是一流,殿下你可是中了她下的毒?”空音眉头一蹙,心中已有猜想。
“是,中了她那芒刺的毒。”
“殿下,你过来坐下。”秦羽涅心中存疑,不知空音接下来要做什么,但依旧照他的话走至他身前坐下。
空音在他身后运起内力,霎时间,整个藏经阁,金光流转,他嘴中诵念,手掌拨无相之形,将内力化作真气传入秦羽涅的体内,让其犹如被天音佛语所浴。
半柱香的功夫后,空音收了掌法,停了念咒,将他所封穴道一一解开,“这是我派无相般若神功,可助你体内所中之毒消解排出,化为无形。”
秦羽涅不禁感到惊奇,那兰望曾说身中此毒无她九幽圣教所制解药,便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大乘寺的武功心法博大精深已至这般上乘之地。
“殿下不必感到诧异。”空音知道秦羽涅此时心中所想,“无相神功是我派无上神功,奥义精深,实难参透,贫僧不过也才练至第四层而已。”
“才第四层就已有这般威力,实在不简单。”秦羽涅对佛门武学向来是抱以崇敬与钦佩的态度,“你还如此年轻,就已修炼至第四层,空音,你当真是与佛有缘。”他从心底替空音感到欣喜。
“殿下谬赞了。”空音又道,“虽毒性已除,殿下也切莫大意,殿下内力深厚,回到庄中,记得每日运功固体,五日后便可性命无忧。”
秦羽涅点点头,抱拳道:“空音,多谢了。”
空音阖上双目,捻指浅笑。
“此次大乘寺出了这等大事,日后还需多加防范才是。”秦羽涅饮尽最后一口茶,搁下杯盏。
“多谢殿下提醒,今后贫僧定会严加看管寺中僧人,不会再让此不良之气出现在我佛门清净之地。”
“空音,我走了,愿你我二人,来日江湖再相见。”秦羽涅走至门边,侧头说,那清冷之音有纵马江湖,逍遥洒脱的豪气。
言罢,他推门而出,藏经阁外金云流光,闪烁不息,刀鸑鷟一袭白衣立于庭中,她一只手牵着那日所救的阿七,一只手拂过眉间去撩被吹散至眼前的鬓发,并未看见秦羽涅已经走至她面前。
她和那孩子站在一处,流光惹人醉,让秦羽涅整颗心都变得柔软无比,像被人灌了甜腻的红豆汤,热了心窝。
“不是在前殿吗?”她抬首,见秦羽涅高大的身影遮蔽住阳光,虽在阴影之中却犹如天神般耀眼。
她移开目光,“见你许久不出来,便带阿七进来找找看。”
阿七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许是有些疲倦,小手遮着刺眼的光线,一双眸子半眯着。
“走吧,该下山了。”他顺手将阿七牵过去,一把抱了起来,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如做了几十年一般熟练。
刀鸑鷟点点头,跟在他身旁,与阿七一路逗乐。
来到前殿,那剩下的百姓都在殿中等候,秦羽涅将下山事宜安排妥当,由剩下的五千苍玄军将马匹腾让出来,让百姓都三三两两乘在马上,将士们便牵拉马匹,护送他们下山。
决定之后,大家便都按照秦羽涅所说,乘上马匹,大军便很快动身了。
秦羽涅行在队伍最后,他牵着雷霆,而刀鸑鷟与阿七则骑在雷霆背上,由于伏龙山山势险峻,每一步都大意不得。
“阿七,从今之后便跟着这个羽涅哥哥,你可愿意?”刀鸑鷟将小小的阿七圈在怀中,柔声问他。
只见阿七飞快地点点头,“阿七愿意的!”他说完此话,小脸又突然垮了下去,“只是......只是哥哥愿意收留阿七吗?”
“呵呵......”刀鸑鷟被阿七逗笑,笑声犹如山间黄鹂啼叫般清透动听,“阿七,你羽涅哥哥早就答应要带你回去了,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所以才来问你。”
“真的吗!”阿七喜出望外,他不敢奢求在他失去家人至亲后还能够感受到来自这人世间的温暖,他以为他被救起已是万幸,却没想到竟然还能够收获两个这般疼爱自己的哥哥姐姐,“谢谢哥哥,谢谢姐姐。”他激动的流下热泪,又用小手满脸的胡乱揩蹭。
秦羽涅转过头来,朝着阿七展颜一笑。
刀鸑鷟见他这般喜悦,敛了衣袖为他拭去泪水,“阿七别哭,跟着羽涅哥哥,你日后便再也不用害怕了。”
“嗯!”阿七脆生生地回应,又好似想到什么,突然问刀鸑鷟,“那我日后还能见着姐姐吗?”
刀鸑鷟从一开始就并未向这个孩子隐瞒自己的女子身份,所以他也一直叫自己阿梨姐姐,不过日后回了凤华,还是需得让他改口才好,“阿七不用担心,我会一直陪着阿七的,只是从今天开始,阿七不可以再叫我阿梨姐姐,要像叫羽涅哥哥那样,也叫我阿梨哥哥。”
“为什么?姐姐不是女孩子吗?”阿七童言无忌,这一言倒让前面的秦羽涅忍俊不禁。
秦羽涅侧着头,解释到:“阿七,你阿梨姐姐确实是女孩子,但因为这世上坏人太多,她需要保护自己,所以不能随便暴露她是个女孩子,才装作自己是个男孩子。所以,阿七叫她哥哥,是为了保护她。”
“阿七明白了,羽涅哥哥,阿梨哥哥。”阿梨重重地点点头,他要保护阿梨姐姐,不能让坏人伤害她。
刀鸑鷟摸了摸阿七的头,“真乖。”她抬眼,刚好撞进秦羽涅侧身过来看向她的双瞳,黑曜石般璀璨耀眼,让她心头一跳,躲闪开目光,垂下头去。
秦羽涅将她这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却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好说,“前面的路有些陡,你们坐稳了。”
刀鸑鷟埋首点点头,再不敢轻易抬起眼帘。
这一路行的顺利,加上大乘寺距城中距离不远,日沉西山之时,他们便已抵达城中。
博义城中破坏较轻,大水已退至脚踝处,不再影响日常生活,苍玄军便将百姓一一送回他们所居住之地。
而秦羽涅则先行至官府中一探究竟。
才至刺史府外,便见苏越与银决从府中匆匆走出,见了秦羽涅便皆抱拳道:“慎王殿下。”
“越大哥,银决大哥。”刀鸑鷟坐在马上向他们挥了挥手。
银决见了刀鸑鷟便走至马前,询问起她这几日的情况,可有受伤等等。
“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秦羽涅缓了缰绳,雷霆便停在了原地。
苏越见马上坐着的竟是刀鸑鷟,还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不禁露出惊异的神色来,他们慎王殿下,竟然会为他人牵马,看来阿梨的面子真是很大。
见苏越有些发愣,银决便开口回到:“殿下,这城中的官员但凡有些能力的,都偕家眷逃出博义去了,钱宴和他的家眷都已惨死,只剩下了一些小兵喽啰,我们打探了一日也没个结果。”
苏越此时回过神来,接着说:“不过今日,叫我们抓住个回来偷取钱财的人,他说自己曾是钱宴的门客,在我和银决的逼问下说出了一件事。”
“可是找到了与钱宴相关的人?”秦羽涅听至此处心中已有所猜想。
“是,他说钱宴曾经与城中落月楼的一个名唤月浓的歌妓有过一段情愫,常背着自己的夫人去落月楼听曲,甚至曾想将那歌妓娶回府中做妾,但碍于他夫人大吵大闹了一次,也就作罢了。方才我们打听到那歌妓并未出博义州,在城郊乡下的亲戚家避难,但城郊灾情也甚是严重,不知此时人是否还在,所以正欲与银决前往查看。”苏越将那门客所道的事情原委都说与了秦羽涅听。
“好,本王与你们同去。”言罢,他转身将刀鸑鷟护下马来,又将阿七抱了下来,“笛将军与京华二人此时在哪?”
“笛将军已前去开仓发粮,并让苍玄军到街市上张贴告示,让富商大贾都将家中闲置的生活用物拿出救济贫苦百姓。”顿了顿,又道,“京华在府衙大牢之中看守地心寨的那伙人,她怕他们耍滑头逃跑。”
秦羽涅点点头,看向身边的刀鸑鷟,“我与苏越二人前去寻那歌妓,你在此照顾阿七。”
“我与你们同去吧,你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刀鸑鷟也想同去,为他们出一份力。
“我的毒已被空音大师解了,手臂上的伤并无大碍,你听话,在这里等我回来。”他刻意压低声音,凑到刀鸑鷟耳边,只是这话听着情愫不明,他便又添上一句,免她误会,“阿七也需要人照看。”
刀鸑鷟看着他的眼睛,怕他只是为了骗自己,但又觉得并无这个必要。心中没想到他毒已解,无性命之忧,着实为他高兴。再想他说的确有道理,便同意了,“好吧,你们路上小心。”
秦羽涅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放心吧。”他径直走到雷霆身边,纵身上马,“走吧。”
“是。”他二人也紧跟上秦羽涅,跨上马背。
“阿梨,你呆在府中,不要四处乱走,自己多加小心提防。”秦羽涅在马背上转过头来,他怕九幽圣教之人趁虚而入,伤她性命。
“放心好了。”
苏越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中,心中却暗自奇怪,不知这两日,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竟在短短时日里变得如此熟悉亲近起来。
他们三人,迎着落日的余辉,策马扬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