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考虑太多反而会妨碍下棋落子,但是你能说你每一步都没有稍微考虑一下会不会是对手布置的陷阱吗?”希北风反问喻落华道。
“这个……”
喻落华不像解诸一样,她虽然想反驳希北风,但是违心的话确实有点儿说不出来,当然了,解诸到底说没说违心的话她是不知道的,此刻有这种想法不过是自由心证,觉得有就是有了,但她的底线是心里怀疑可以,甚至说出来自己怀疑可以,至于直接泼脏水说根本就是,这就不可以了。
解诸纠结地望向喻落华,这个时候若换了他,说不准直接就回答没有了,毕竟确实一些时候根本不用考虑对方布置陷阱,相差十万八千里,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怎么挖陷阱给我?不过是交换一下而已。世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事情,说自己不是每一步都考虑是否对方布置陷阱,其实并没有问题。
希北风玩味地笑了笑,对喻落华道:“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
“不用了。”喻落华道:“我确实,每一步都可以算是有稍微考虑一下对手的落子有什么深意,会不会是正在挖陷阱等着我跳。只是根据情况的不同,这种顾虑有的时候根本没有浮现的机会,有的时候只是一瞬间飘过,有的时候只是稍微想一想,只有少数的时候才会令我产生担忧,并且开始长考。”
“同样的棋,由你下和由别人下,由今天的你下和由去年的你来下,相信考虑的时间也是相对不同的。”
希北风笑着道:“这说到底就是因为棋艺的问题,类比来说,其实也就是个人的问题,你也不可能每一次都因为别人依据事实得出的结论而止步不前,苦苦思索其背后到底有没有什么阴谋。其他人或者是以前的你,在面对同一件事,反应时间也会不同。所以关键不是事情,因为你无法掌控无法掌控的事情是否发生,只能去改变,去提升自己的分辨能力。”
“……”喻落华一脸老师说的是废话的样子。
“咳咳。”
希北风咳了两声,没好气地道:“重新把问题拉回前面,我说的别的讲堂比这里更自由,即使是真的,也不能直接得出你最好还是赶紧换到那个地方去的结论。”
“为什么?”喻落华道:“如果真的是更加自由,有什么理由不去那儿呢?”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里就是差生的天堂,优生的地狱。”希北风玩味地笑道。
“……”喻落华无话可说。
倒是其他人有些不满了,话说得也太直接了吧,好歹留点面子不是。
希北风笑了笑道:“我就当大家默认了,这里当然是更加自由,起码是在我在的时候,但如果这个时候你请一个优生过来体验一下差生班的生活,你们觉得他乐意吗?”
“未必乐意,但也未必不乐意。”解诸道。
“没错,因为大概率是未必好,但也有小概率是可能真的好。”希北风并不否认那种微小的可能,道:“但是,从大方向来看,果然还是不来的好,而即使来的话,他是不是也得清楚,为什么这里会更自由一点呢?是因为这里都是差生,还是因为这里的老师不负责,或者是因为其他?”
“但如果自己守得住本心的话,果然还是更自由的地方更好。”解诸道。
“所有人都这么想,但能够办到的没有几个。”希北风笑着道:“而且这还是最好的情况,正如我跟你们所说,别的讲堂比较好,但为什么别的讲堂比较好,你们总得弄清楚吧。关于这一点没有了疑问之后,你们是不是也得查一查,那个更好的讲堂,有没有哪方面的短板,能不能被你们接受?”
“更好的讲堂,还能有什么短板呢?”解诸问道。
希北风笑着道:“还是打个比方,现在咱们讲堂,就只有两门课,一门是我的,一门是白老师的,如果都是按一百分满分六十分及格的制度来打分,第一名总分199分,第二名总分198分,毫无疑问第一名肯定比第二名好不是,但你能确定第一名各个方面都比第二名好吗?”
解诸无语道:“不能,因为第一名是考了琴棋书画科一百分,和论语科九十九分,而第二名则有可能是琴棋书画科考了九十八分,论语考了一百分,也就是说,第二名的论语比第一名的更好。尽管,差距也就只有一分。”
希北风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所谓的更自由更好,只是一个我给出的总分,而且你还不能确定就百分百一定是正确的,但是我并没有给出短板的地方,可能是我不知道,也可能是我听了不信,还有可能是我听了后选择不信。如果说更自由,是以更危险为代价呢?”
“不可能。”解诸否定道。
“为什么不可能?”
希北风笑着道:“这个世界难道不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必然更加自由,弱者只能老老实实地受到各种约束。如果你是一个强者,你当然可以去更自由的世界,如果你是一个弱者,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一个看起来不那么自由的世界里,起码还能够苟延残喘地活着,觉得郁闷的时候,还能望一望广阔的天空,和只存在于言语中的更自由的世界。”
“我不服。”解诸道。
“那就变强,那就去更自由的世界,然后真正用你的眼睛去看看,到底哪个世界才是适合你的世界。”希北风笑着道:“至于我的话,就等着你回来跟我说,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样了,或许真的更加自由,但也或许更加痛苦。不过,反正无论如何,都跟我没有多大关系。”
“老师难道不想去更自由的世界吗?”解诸问道。
希北风道:“更自由的世界,也就意味着更自由的歧视排挤,甚至于是更自由的暴力,比起那样的世界,我还是更习惯于大家都被约束的世界。我不是一个好斗的人,不喜欢带着刀剑出门,也不喜欢街上遇到的人,身上都藏着能要我命的东西。万一碰上个路怒症的,刚好心情暴躁,极度伤心,准备找个出气筒的,我岂不是死得很冤枉。”
“在哪里都有这种人,更自由的世界,起码还能更自由地回击。”解诸说话的时候,眼里有不一样的光芒。
赢龙嘴角微微翘起:“没想到解诸同学,竟然也有说出这话的时候,你不是最喜欢利用规则了吗?”
“那是因为我只能利用规则。”解诸直言道。
希北风无语地看着两个小大人,又望了望其他不明觉厉的同学,只能苦笑一声道:“这就是人跟人的不同了,我家祖辈都是种田的,没有烈马可以骑,没有强弓可以射雕,没有刀剑可以杀人,有的只有种田的锄头,收割稻谷的镰刀,还有修理工具的锤子。”
“所以就甘心活在规则里,守着自以为足够安全的一亩三分地,过着只有米吃没有肉吃的日子吗?”赢龙有些嘲讽地道。
“人不吃肉,也缺少其他替代品,只有两口米饭可以吃,肯定是会营养不良的,但也好歹能够活个一段时间。”希北风笑了笑道:“我的祖辈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没了肉吃,也就没肉吃,起码有两口米饭白粥能填肚子,哪怕吃的也实在不饱,只要不被饿死就行。”
“无聊。”赢龙微微摇头:“一点血性也没有。”
“要不然怎么办?”希北风问道:“难道是去砸了邻居的家,把存粮抢过来,真正填饱肚子,再杀到员外家抢了他家的肉菜,温饱再思**,顺便上了他家的妻女,夺了他家的祖业,杀了他,再给他儿子剃个头,留个老鼠尾巴,奴役这一家人,包括这一家人的奴隶,还有那些你的邻居,给你种田种菜养猪吃肉?”
“乱世之中没有道理,只有拳头,若是我的拳头够强,今日在讲堂上学的人,就是擎天城高层家里的人了!”赢龙哼道。
“更惨的怕不是除了他们之外的平民。”希北风道:“例如,城外死掉的几十万人。”
“要怪就怪他们倒霉,要怪就怪他们太弱,说实在的,我对擎天城高层,纵然心有怨恨,恨不得杀个血流成河,但是说到底,要怪也是怪自己拳头不够硬,否则何至于此!若是连这点儿觉悟都没有,死在那场灾难里,死了也白死。”赢龙道。
希北风道:“这是你的道理,也是这个世界的道理,却不是弱者的道理。”
“弱者本来就没有道理,难道他们以为全世界都该惯着他们吗?”赢龙不屑道。
“弱者当然没有要求你们惯着他的道理,但是弱者觉得起码你们不应该随便伤害他们。”
希北风笑着道:“从代入感来说,我也比较习惯代入弱者的一方,我肯定不会要求强者特别照顾我的,说出来只会笑死人,让人知道我没有自知之明,但是呢,我要求不被随便伤害,应该也不过分吧?虽然你强,你有道理,你能伤害人,但是你做的就是对的吗?”
解诸玩味道:“老师可是说过君子可欺以其方的,既然都说有这个道理了,那么老师接受这个道理不也没有问题?”
“强者可以凌虐弱者,这是大自然的道理,但是强者就要去凌虐弱者吗?”
希北风笑着道:“出现了强者凌虐弱者的事情,我可以说这符合自然界弱肉强食的道理,却不会说着符合人类社会的道理,更不会说强者就应该去凌虐弱者。如果傻傻地跟你得出一样的结论,那我这个弱者,岂不是早晚有一天要被你们这些未来的强者玩死?”
“……”解诸无语,果然说到最后,方向就有点变得奇怪起来。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看着怎么都对,但往往,再往前一步,就错了。”
希北风道:“这个尺度以后大家自己把握吧,而且这也仅仅代表我个人的尺度,如果有一天,你们成为强者了,明白强者凌虐弱者是自然规则,虽然为人类社会所限制,但你却有办法打破人类社会的规则,那么那个时候,你再往前一步,认为强者就理应凌虐弱者,也是你的道理。只有一点你们必须记住,那也只是你的道理,而不是千千万万弱者的道理。”
“不过蝼蚁。”赢龙哼道:“城外死了几十万人,跟死了几十万只蚂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里头除了一开始鹤唳风声,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动静?”
“这个我就不敢苟同了。”
希北风笑着道:“虽然我祖辈都是扛着锄头种地的,但是那用来收割作物的镰刀,拿来收割人头也没有问题,那用来修理工具的锤子,拿来砸在人脑袋上也没有问题!蚂蚁也是有利齿的,千千万万只蚂蚁,聚集在一起,未必就不能咬死一头大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眼里也像是燃起了火焰。
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五经:《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源头便是五经。
《尚书·盘庚上》: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
好像大火在原野上燃烧一样,不能面向,不能接近,还能够扑灭吗?
希北风望着表现得略微有些麻木的学生,不禁无语地道:“好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很有可能在没有燎原之前,就被扑灭了。”
“……”一群人满头黑线,终于这货老实面对现实了。
“言归正传!”
希北风强行无视了众人的视线,道:“所以嘛,所谓传不习乎,也是要自己分辨一下的,至于怎么分辨,看你们自己,被人坑了,也只能说明你们没有修炼到家。”
解诸忍不住吐槽道:“被你这么教过论语之后,我觉得应该没有几个人能在理这一方面上糊弄我们了。”
“你这话我听着不像是夸奖的话。”希北风满头黑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