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夜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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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偃今日没有再熬药水，反是在药庐里想了很多东西，大体这么多年，他自觉自己其实也未做什么，寻药，熬药，解毒，制毒，问昔一早便出了药庐，什么也没说，他却懂得，这不过是个什么都不会老老实实说出口的姑娘，却心思细腻得很。此番，必是在看那回城的军队吧。

“师父，”问昔一进药庐，便见自己的师父正坐在那里出神，手中的药臼确实空的，“师父，是准备走了吗？”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师父不会一直在这里，她渐渐有些明白，师父看她，终究带了些娘亲的影子，只这一点，却有时让师父有些沉默，不似他与邢之意处得那般轻松。

左偃回过神看向逆光中的徒弟，她问自己是不是准备走了，不知道，她从何得出这个结论又为何要这般问得小心翼翼，问昔，其实不像梁煦，梁煦从不会如此说话，与顾城在一起更是霸道。他曾经想把问昔交给萧鞘，但是现在，他却后悔了。虽然萧鞘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却不爱她，要命的是，问昔却定然是爱着他的，即便，她可能自己都不肯定这感情有多深。左偃苦笑，爱而不得，最是苦涩，不管是他，还是柳琤，恐怕都很明白。

“师父？”问昔又轻声叫了一声，今天的师父，尤其古怪。

左偃终于放下手中空着的药臼，淡笑道：“问昔何出此言？为师现在，自然是不会走的。”

“问昔以为……毒解了……师父便会走了……”她浅浅地也笑了笑，低下头去。

“你看见鞘儿了？”

问昔有些失措地抬头，见师父面上并无什么异常，才点点头：“看见了，在军队的最前边。”

“问昔，”左偃站起来，轻轻地问，“剩下的事情，便是他们男人的事情了，你……便不要回去荥王府了，与师父一起待在药庐可好？师父还有好些东西没有教与你呢。”

“师父要教问昔什么？”

“你还想学什么？”

“问昔自小，只会识字，但是……从来没有人教过问昔写字读文。师父，教问昔可好？”

“写字读书？哈哈~好啊，那为师便每日教你。”

“好的，问昔每日当值完就回来学。”

“你要去哪里当值？”

“师父，问昔现在是夜门的人。”

左偃眨巴了下眼睛，觉得今日仿佛是说了废话。看着面前一脸沉静的徒弟，他兀自摇了摇头，慢慢来吧，或许，等日后，她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全大泽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经在床上躺了许久了，皇后日夜在病床边伺候着，甚至那新回来的先皇子还特命人去药庐请来了药仙诊治，然而，所有人也都明白，皇帝这一病，怕是好不起来了。

太子是个不争气的傻儿，他母后淑妃因生他难产而死，原本，他不可能是太子，但是凌乾偏偏早早地，就立了他，赐他东宫。也是奇怪，这皇后，包括剩下的嫔妃，竟是一直未有身孕。

“麟儿……麟儿……”凌乾躺在巨大的龙床上，嘶哑着声音，叫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他与淑妃的儿子。

太子在皇后的牵引下，终于近得他父皇的床榻，跪了下去，懵懂地握住了那双苍老的手。凌乾便那般望着他，努力从他身上找寻着当年淑妃的影子。他一直都不愿亲近皇后，虽然此时身边陪着的也只有她。那是左相送来的女人，他不要，邢家人他一向都防备着，果没有错！那邢之意，竟是与那夜门人，沆瀣一气！

思及此，他本已浑浊的眼竟分外地厉害起来，狠狠地瞪了一眼立于床边的华装丽人，皇后毕竟陪了他十几年光景，又怎会不懂他的意思，却仍旧是笔挺站着，没有丝毫的动摇。

“麟儿……麟儿你过来。”凌乾紧紧抓着太子的手，抓得太子拼命地挣扎起来，“麟儿你听父皇说！”

“啊！啊！疼！啊！母后！母后！”太子一点点往后退着，退到了皇后的身后。

凌乾看着这情景，突然笑了，笑得接连又咳了好些时候：“你什么时候，将我的麟儿教成了这般？！你这个蛇蝎女人！”

皇后许氏闭了闭眼，声音本是有些颤意，却在这一声厉喝后，反冷静了下来：“皇上，臣妾什么都没有做。臣妾在这深宫十几载，并未有出，对妹妹的孩子，是真心待之。”

“真心？你会真心？咳咳咳咳……”凌乾揪着身下那明黄的被褥，冷漠道，“你以为这么多年，朕不知道吗？你是左相那个老东西派来监视朕的，对不对！”

“随皇上说罢，臣妾无话可说。”许皇后垂下头，不欲再与床上的人说话。

外间有来回走动的身影，在凌乾看来，仿佛催命一般，他忽抬起半截身子，一把拉住了床边的许皇后：“朕不求别的！只求！他们不要伤害麟儿！”

那只手攥着她的衣角，不放手，像是抓紧了最后一根稻草，她终究有些不忍：“皇上，他们从来未曾想要害麟儿，你信臣妾。”

凌乾突然地垂手，哈哈，可笑啊，信与不信，又当如何呢？

寝殿的门突然被打开，那是一张英俊不凡的脸，凌乾却浑身陡然震颤，那人款款而来，不急不缓，一路走来竟似带了风气般，有一种天生王者的气势，那是凌川，是死于他身前的先皇，他的亲哥哥，他来了，哈哈哈，他是来接自己走的吗？

近了，更近了，那人一派儒雅，立在了他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冷雨倾盆，将凌乾浇醒，不是，这不是凌川，这是凌川的儿子！他是凌肃！他不是来接自己走的，而是……要来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一切！凌乾便这样撑着上半身怒视着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凌肃挥挥手，许皇后便领着仍旧痴傻地啃着手指的太子离去，凌乾觉得可笑，什么时候，自己的皇后，便如此听凌肃的话了？还是说……其实他们本就认识！

凌肃观他面上神色，似是已经想通了些什么，便也随他去，只头一次认真地看着这个父皇的手足，他的亲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