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啼哭响起,荀罡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辈分。
夜,来的快,去的也快。荀罡纵然疲惫不堪,但秉承自己作为一个“长辈”的理念,他一夜未曾合眼,与荀爽一起,伺候在荀采身边。
也许就在这么一个时候,荀爽才会放下平日的脾气,像一个父亲一样,疼爱自己的女儿;荀罡第一次看见,荀爽在荀采的面前露出了温暖的笑意……或许当年自己“出生”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吧。
“这小女孩长得真漂亮啊……”荀爽轻轻抱起裹在襁褓中的初生婴孩,脸上泛着暖暖的笑意,也许是兴奋过头了,荀罡竟然觉得他又老了几分。
且不管老爷子心中有多高兴,荀罡看着床上几乎已经虚脱了的荀采,脸上大汗淋漓,青丝被汗渍沾在额上,令人心痛,却又散发着母性光辉。荀罡轻轻走上前去,握住了荀采的手。
“小弟啊……”荀采轻轻的笑了一下,微闭着眼睛,似乎很累,“我现在很累,也没工夫和你唠家常的……怎么样,孩子健康吗?”
荀罡重重的点了点头,荀采生了个女孩,他很高兴,却又很难受;在更早的时候,荀采让他多次感受到母爱的温暖,即使没有母亲,女兄也一直未曾抛弃过自己……然而,今天她生了个女孩,还会像以前那样对自己吗?
也不知道荀采知不知道荀罡心中的烦恼,苍白的嘴唇微张,说道:“小弟,这是你的外甥女……一定要好好对待啊。”
荀罡出了神,荀采却是笑了,纵然这个笑容如此疲惫,却令荀罡无比宽心:“傻弟弟,难道你以为女兄生了个女儿,就不管你了吗?别傻了,快些帮我想个好名字,到时候孩子长大了,我就告诉她,名字是你取的……”
荀罡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将自己手上的力度加大了许多。
“这位公子,麻烦请让让;”一直伺候着荀采的稳婆从荀爽手中接过了孩子,朝着荀罡笑道,“孩子刚刚出生,需要在此刻喂养母乳,还望二位能给个方便……”
荀罡还不知道生孩子这么麻烦,这稳婆的意思就是让二人回避咯?
只见荀爽点了点头,将荀罡抱了起来,正欲离开,却突然回头问道:“稳婆,我女儿……出血怎样?”
稳婆抱着小孩笑了笑,回道:“荀公放心,荀小姐的出血量控制的很好,只要这几天休养得当,身体一定很好,定然不会像三年前……啊!恕老妪多嘴了。”
荀罡明显感受到荀爽的身体方才剧烈颤抖了片刻,但好在,荀爽这次并没有发飙,只是默然退出了房间,重重地将竹门扣上,以发泄心中的悲愤。
荀爽走后,稳婆叹了口气,朝荀采说道:“荀公本名扬天下的贤人,奈何三年前荀夫人大出血逝世,才落的今天这副模样……哎,老妪也不多嘴了,荀小姐,且再坚持片刻,待婴孩吃完母乳,小姐就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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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爽愤愤下山,纵然抱着荀罡,但行路速度丝毫不含糊,嘴里还一边咒骂着:“那稳婆太不知好歹!今日旧事重提,是专门堵我麻烦的吗?”
“父亲大人为何如此愤慨?”
一旁突然钻出来一个儒雅男子,原来是荀表,荀爽的步子丝毫没有停顿,继续骂道:“你说我为何愤慨?三年前也是这个稳婆,亏我那般信任她,竟然害的我妻……罢了罢了,只要今日女荀没有差池,我这个做爹的倒也放心了!”
荀表依旧一脸笑意,似乎雷打不动;他看了看被抱在荀爽怀中的荀罡,问道:“父亲大人,带着弟弟打算去往何处?”
“这还用问吗?”荀爽一脸严肃模样,太阳穴上青筋暴出,似乎很是愤怒,“荀采昨晚叫得我心神不宁,他阴瑜人呢?自己女儿都生下来了,他竟然还不管不顾,这像话吗?”
阴瑜是荀采的配偶,夫妻之间很是恩爱,如今荀采年不过十九,阴瑜的年龄也大不了多少。
听见荀爽提起了阴瑜,荀表的表情终于变了,他朝荀爽拱手道:“父亲,阴瑜从前些时日开始便一直卧病在床,找了许多医工来也毫无作用;昨日女弟妊娠时,阴瑜便一直高烧不退,请了颍川最出名的医工,依旧没有起色,只怕……”
我去,还真来了!荀罡心中一阵压抑,昨晚上荀爽才说了阴瑜身体不好,迟早会交代,没想到这事情来得如此之快。
荀爽闻言,眉头一皱,沉声道:“生死,乃人生之常情;然而……阴瑜死后,女荀他母女该如何是好?”
“这……孩儿不知。”
“先去看看阴瑜再说吧……”
阴瑜与荀采的家在山谷的另一边,毕竟是在外成家立业,怎么能够依靠老丈人过活?出了山谷,在竹林里混乱的走了一通,眼看着就要到竹林边界了,一个不起眼的茅屋却突然映现在众人眼前。
荀罡第一次来到自己女兄家,虽然见过几次姊婿(姐夫),但印象并不算深刻;只觉得他身材瘦削,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还很喜欢喝酒,走起路来温文尔雅,见人便行礼,像个迂腐书生。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从荀爽这里要到荀采的。
“伯文,去叫门。”荀爽对荀表下令道。
荀表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敲打竹门,很快,一个老者模样的人缓缓地打开了房门;他看了眼来者,又看了眼不远处的荀爽,恭敬的行了一礼:“荀公,在下等候多时了。”
荀爽皱了皱眉头,怎么就等候多时了?难不成这“庸医”这些时候都不忙着治病吗?
医工将众人迎入房间,荀罡一眼就看见了榻上的阴瑜。阴瑜平躺在榻上,气息低迷,似乎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听见门口有声响,他才奋力睁开眼睛,见是荀爽,就要那医工搀扶自己起身行礼。好在荀爽也不想为难一个病患,就让他躺在榻上,礼仪问题,日后再说。
“荀公,请让小老儿叙述一下阴公子的病情……”似乎是听见过荀爽什么不好的传闻,那医工竟是极其主动地汇报了起来,“阴公子的顽疾,只怕已经有了好些年份了,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你说什么?”荀爽刚把荀罡放下,这边又和医工瞪上眼睛了,“这是何等顽疾,竟然能说无药可医?”
“荀公请息怒,请息怒,小老儿这就与你解释……”医工都怕荀爽,唯唯诺诺的说道,“阴公子感染的是伤寒疾病,而且潜伏多年,按理来说确实无药可医啊!别说荀公叫上小老儿,就算把皇宫里的医工都叫来,他们也没这本事啊!”
伤寒?荀罡听见这个词汇,心想不就是个感冒风寒什么的吗?
他却不知道,伤寒的覆盖范围极其广泛,风寒、风热甚至温病,都算是伤寒;而且在这个时期,伤寒几乎就是绝症,确实无药可医。历史上记载的第一次大规模伤寒流行疾病,就是东汉年间。
听见是伤寒,荀爽不说话了,因为他也无话可说;良久,他低声问道:“难道天下就没有一个医工,能够治愈这伤寒疾病吗?”
“这个,有是有……”
荀爽一听还真有,连忙拽着那老医工,喝问道:“快些说说,哪家神医能够治愈这等伤寒?”
老医工挣脱了荀爽的魔爪,轻轻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行礼道:“小老儿听闻此人也曾来过颍川,不过他游历于天下,居无定所,即便知道其姓名,也无济于事……”
“那总比什么也不知道的好吧!”荀表说道。
医工点了点头,朝荀爽说道:“若说治愈伤寒疾病,只怕这天下除了南阳张仲景,再无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