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一过,寒冷的冬天随继而来,眼看离长南的百日也没几天了,先前狄家已跟来询问的人说,长孙百日就不做酒席了,只请自家的几个人来坐坐。
虽推托了外人,但狄家族人着实不少,因着先前过年那段时日,狄禹祥默默在族里选了不少族人出来,跟他们进了府的两个读书郎已中了秀才,那选中做别的行当的,现下也是有了门好营生,现下族里人心里都打着小九九,家中没被挑中人的近亲的想过来讨点事做,隔着点亲的,也想来讨个脸熟,所以这一次,家族中来淮安城吃百日酒的人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多。
还不到百日,已有人陆续背着包袱来了狄家,为了讨个情面,有人甚至背了,或者是扶了自家的老人过来。
这阵仗,着实有些大。
这时族里也送了几年脑子灵活的族人过来,狄禹祥先前选的都是近亲且他熟知之人,这一次,他把送来的人都安排了事,让他们负责招呼后来的客人,他在旁看着他们接人待物。
狄家三兄弟这段时日只要没出门的都紧跟在兄长后面,尾随他办事,相对二郎的沉着稳重,三郎的细心懂得变通,四郎还是太小,性子迟顿,连走路都有几分慢吞吞,相较他的二哥三哥,他被长兄经常踹屁股。
四郎因走路慢被踹了好几次屁股,终于知道长兄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他摔倒了会抱他扶起来拍他膝盖上的灰尘,只得苦着脸学会了跑,知晓自己不够机灵,也学会了隐在二哥三哥身后,看着他们怎么办的事,自己再学着办。
四郎也是不小了,于是对长子的拔苗助长,狄增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在众子面前他虽是个严父,但大儿在另三子面前的威严不比他差,而且长子比他这个当父亲的更懂得怎么教二郎他们,所以就算看见了最疼爱的幺儿被他教训,也当是没看见。
狄禹祥在外边有着些商路,虽已把这几条路交给了妥当的族人,但他们才上手,他要教的甚多,家里还有三个弟弟要操心,他还得想办法,找几条可靠的路让族人去闯,哪一件事都是需要他费心费力,于是每夜回到屋中,哪怕看着娇妻爱子,有那么一会儿,他也还是会累到什么都不想说。
这个时候,妻子的好处显尤为明显,他累极不开口的时候,她就忙她的,等孩儿睡了,就把他抱到他身边来,放在他眼睛可看到的地方。
夜里,她安静地伏在他怀里,往往睡一觉醒来,他就能缓过气来,神清气爽。
长南百日眼看就到,后衙那天摆了十桌,坐了个满满当当,开席敬酒的时候,狄禹祥让萧玉珠摆了长南出来站在他身边,等狄增说过话,他随父亲向各方族人敬了酒,就让她抱了孩子回了后院。
等长南睡下,狄赵氏领了她去叫了族里的亲属,这一次,萧玉珠得了不少送给长南的小礼,小银圈都收了十几对,另也把族里以前没见过的伯娘叔婶等打了个照面。
这些女眷里,分了几拔人,其中有一拔是几个是帮着狄禹祥做事的家人,这些人到了最后才与萧玉珠见礼,萧玉珠先前也得了大郎的话,知道这几个是她必须要记着的,于是认人的时候每个人她都在心中打了个记号,按她们的衣着长相说话都在心里分了个谱。
等回到后院,清点得的东西记帐时,帮忙清点的桂花拿着布袋里出来的银圈跟他们少夫人惊讶地说,“那几个嫂夫人竟给了这么粗的银圈子,我看足足有三两,咱们小公子哪戴得了……”
别的给的都是只有几十钱,小小的一个。
萧玉珠笑笑,把这几人送的礼,另记了个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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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南的百日过后,狄家紧接着的是要回狄家村过年,这一次狄增打算带着全家在大年之前回到狄家村。
这次回去要准备的东西,狄禹祥让母亲带着妻子出去采办。
得了话的萧玉珠隔天一大早就醒来了,下地穿了素雅的月白色袄衣,下面是深棕色的散花长裙,自己亲自动手梳了个端庄的如云高髻,这番打扮,高雅不失端庄,却硬生生抹去了她脸上那几分稚气,多了几许不可亲近。
自她下地,狄禹祥也就下了床坐在她妆台边的椅子上翻着她写的帐本,看着她梳妆打扮,见她梳好头,翻出了妆盒里的银镯子戴进手中,他扬了眉,问,“不戴金饰?”
萧玉珠摇了头。
狄禹祥上下看了她一眼,嘴角有点笑,“也好。”
萧玉珠顾不得问他有什么好,好在哪里,走他面前拉他起身给他穿衣,同时吐了口气,与他道,“等会喂完长南的奶我就去娘那里,长南在家若是哭得厉害,你打发人来叫我。”
狄禹祥举起手,让她为他着衣,头却低着去碰她的脸,在她颊边闻了闻,道,“香的。”
见他这时还不忘玩闹她,萧玉珠轻拍了下他的胸,无奈道,“别闹了……”
说着就往外叫,让桂花把洗漱水送进来。
她忙着伺候好他清洗,去隔屋抱来了长南喂奶,长南睡得还很香,萧玉珠舍不得拍醒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狄禹祥见她苦恼,捏着长南的鼻子往他小嘴里吹了口气,顿时长南眼都没睁,小可怜被刺激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而他亲父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动的时候,萧玉珠被他按着肩膀,闪躲不及,见到儿子哭,她摇了头,有些不满地看着他,“大郎……”
长南许是没睡饱,哇哇哭了几声,中途还歇了一小下,打了个小哈欠,狄禹祥看得更是乐不可支,见小妻子叹着气看着她,总算想起自己已为人父,敛了笑轻咳了一声,严肃地道,“喂奶罢。”
时辰已不早,萧玉珠心系着切莫晚得让婆婆来叫她的好,忙喂了长南的奶,连他在旁盯着她,她也顾不上看他了,只顾着轻声哄怀中的长南好好吃奶。
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她把长南放到了他手中,试探地往他看去,“夫君……”
“放心,今儿我带他。”狄禹祥微笑不已,眼往她胸前看去。
顾不上穿好衣裳的萧玉珠大窘,忙转过身去把衣裳整好。
等她见身上无不妥之处,出门刚走到门边,就听他在背后笑着道,“今天风大,记得戴上帷帽。”
萧玉珠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站在门边等她的桂花已经飞跑去了隔屋,同时嘴里大声道,“少夫人,奴婢这就去拿。”
萧玉珠转过身去,看到门内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抱着他们的孩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笑叹了口气,隔着空气,盈盈地朝他轻福了一礼,“妾身就此去了。”
只有嫁了,身为人母了,她这才明白母亲以前说的丈夫也是个孩子的话。
他是要伴她一生的人,那就顺着他罢。
她确实很是喜欢他,因着此,就是对他再好点又能如何。
她给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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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家全家人都忙得团团转,一眨眼年关将至,狄家人起程回了狄家村。
这一次回族里,萧玉珠所做的事就是把族谱记了个清楚,跟哪家是哪门亲戚,这些她都认清记全了。
因初八就是二郎的正日子,他们初一拜过祖先就起程回淮南,一路匆匆回来,又赶着操办喜事,狄府简直就是忙了个底朝天。
等到二郎拜完堂,认完亲,送走了亲戚,狄禹祥带着妻子准备在十六日这天要离开淮南。
二郎的新媳妇陈芙蓉嫁进来带了十二抬的箱子,竟跟萧玉珠进门的时候一样,没多一抬没少一台,第二天认亲的时候,萧玉珠见她容貌皎好,眼睛清亮,当下就觉得她是喜欢这二弟媳的。
而如狄赵氏所言,陈芙蓉性格肖母,整个人爽利得很,明明才是个及笄的小姑娘,竟什么事都懂一些,连喂鸡都很熟练,说是小时候家中也穷过,小时候她帮她娘什么都干。
陈芙蓉嘴甜,又很爱说话,有了她,家中都多了几分热闹,狄赵氏是真真喜欢她得很,陈芙蓉是武人的女儿,从小在自家的武馆里摔摔打打长大,见婆婆竟不嫌她话多,还喜她性情,顿时觉得自己找对了人嫁找对了婆婆跟,过门才两天,一天到晚欢欢喜喜得就像个小女孩。
萧玉珠却是与这讨人喜欢的二弟媳照面不多,她一直在后院忙着算狄禹祥给她的帐册。
在元宵节这天,他们明日即将要走,陈芙蓉得了婆婆的话,好奇地来了后院给她这明明在一家,却没见过几次面的长嫂送些别礼。
陈芙蓉听人说过,说她这大嫂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大小姐,为人极其重礼,平日没得夫君的话,便是后面那个院子的门也不会踏出一步,自家夫君说什么她便是什么,只会应诺,而且平时长辈在场,若是没人令她说话的话,她嘴巴都不会张。
陈芙蓉听了就炸舌,觉得她可是做不到那般木头人的样子,要她的话,心里有什么话就要说什么话出来,这样才痛快。
她敲了门,很快被丫环领了进去,见丫环领她到了门口朝她福礼,就退到了一步,陈芙蓉当下呆了一呆,很快就领了意,对她带来的两个丫环道,“小红,小绿,你们在外边等着我。”
进得门去,陈芙蓉见到那端庄的长嫂起了身,笑着向她迎来,“弟妹……”
“见过大嫂。”见她笑得亲切,且扶了她,感觉到她温热的手后,陈芙蓉好奇地看了看桌子上她的针线篮,探头探脑地道,“大嫂,你在做针线活?”
“是。”
“怎地不出去?成天呆在屋子里,多闷啊……”陈芙蓉知道她是个木头,人却是好的,她与婆婆又处得好,把这家当成自家里一样舒服,于是与这嫂子说话也就很是随意。
萧玉珠微笑不语。
陈芙蓉又连连说了好几句话,得到的都是萧玉珠的微笑和点头,说了几句她也觉得没劲,讪讪地笑了笑,忙让丫环送了礼进来,又说得几句话,忙不迭地走了。
走到竹院门口的时候,她还回头吐了吐舌头,道,“是个木头美人,说一下就动一下,大伯喜欢这种啊?”
说着就把这话忘在了脑后,欢喜地去找了婆婆,缠着她去说二郎以前的事去了。
她走后,萧玉珠失笑不已,二弟媳天真烂漫得很,在她看来,与性情严谨却极容易害羞的二郎相配得很,就是不知道以后性子能不能沉得下来。
若是一直天真,有些事倒是不好办了。
第二日狄禹祥就带了妻儿在清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们走得极静,陈芙蓉卯时起来,没见到身边的夫君,叫来丫环,听她说了几句话,狄禹鑫就进了门,跟她说大哥大嫂他们已经走了。
刚进狄家不久的陈芙蓉对他们的离开没有离愁别绪,憨傻地挠着脑袋朝狄禹鑫天真地道,“天还黑着呢,怎么不用了膳再走?走这么早干嘛。”
跟做贼似的,她在心里默默地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