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禹祥要上朝,进的是东门,长南要去陪九皇子读书,进南门,萧玉珠要见皇后,去的是西门……
一家三口,三个方向,最先要到的是上朝的狄禹祥,最末那个才是萧玉珠――皇后不可能起那么早就为着见她,她还得去西门候上两个时辰,以示恭敬。
本来萧玉珠单独有辆马车,但走时,狄禹祥挤上了她那辆,长南不甘示弱,敏捷窜上了母亲的马车。
长福本来要跟,但被长生长息两个哥哥一左一右牵着,满心的难过看着父母兄长走了,问了长生长息两位兄长好几次,娘是不是下午就回来。
马车上,狄禹祥对着妻子看了又看,从她的粉脸看到她的红唇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凑到妻子跟前问,“是不是太红了点?”
太红,也太艳了。
萧玉珠今天穿的是宫装,梳的也是端庄的妇人髻,哪处都是中规中矩挑不出错来,就是今天上了妆,嘴上也添了一点鲜嫩的胭脂,就一点红的点缀,整个人就显得容光焕发了起来。
“我看好看得紧。”长南也凑到母亲身边,眼睛黑亮有神。
母亲这般美丽,于他也是荣耀。
他那些朋友里头,他自认为母亲容貌是顶顶好的那个,而且,最为年轻。
也因此,父亲把母亲瞧得太紧,他有时候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懂什么?”狄禹祥皱眉看了儿子一眼,又缠着妻子小声地道,“太红了,擦擦罢。”
妆是按着皇后赏的头面一块打扮的,尤其嘴唇这处最为要紧,区婆是声嘶力竭地要求她务必保持一整天的完整妆容,只差没逼着她这个夫人发誓保证了,面对夫郎的要求,萧玉珠笑而不语。
“擦擦罢。”狄禹祥又去拿帕子。
“大郎……”萧玉珠拉住了他的手,无奈地叫了他一声,“别这样。”
长南已闻到了好浓的一股醋味,他伸手在鼻子边上煽了煽,怪模怪样地做了一个鬼脸。
狄禹祥冷眼看过去,有点要揍儿子的意味。
“大郎,我今日是去后宫见皇后。”萧玉珠赶紧捧住他的手,把他拉了回来。
狄禹祥挺不高兴,挺直腰坐了一会,就一会,他又道,“你以前抹的没这么红。”
“这是皇后娘娘赏的,因此格外地红,是罢,娘?”长南不怕死地凑过来说了一句,被他气极了的爹扎扎实实地赏了一记脑袋。
其实并不是太疼,长南却抱着头哎哟哎哟了起来,萧玉珠微笑不已,欲要拉过儿子替他揉下脑袋,却还是被狄禹祥拦了。
“爹,你小心眼就小心眼罢,何必儿子都糟蹋……”长南嘟囔,把他从舅父那学来的那分无畏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狄长南,你过来。”狄禹祥蓦地勾起嘴角,朝大儿招手。
“好了……”眼看父子俩又要将斗起来,萧玉珠无奈之下,只得当起了和事佬,“别闹了。”
马车走到宣直门,离东宫就不远了,萧玉珠本还想再走点路,但狄禹祥还是喝止了马车,与她轻声道,“你送了长南去了南门,再去西门,我上完朝办点事,到时就去西门候着你。”
他依依不舍,长南东张西望,心里颇有点为这等没出息的父亲感到丢脸,以往父亲在他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就稍稍又垮了那么一点。
“知道了。”萧玉珠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又替他整理了官服,看着他下了马车。
她静候了一会,直到今日赶车的车把式大军说了一句公子走远看不到了,她才下令让车调头去南门。
“娘……”霸占着母亲身边位置的父亲一走,长南就靠了过来,怔怔地望着母亲,“你今日真美。”
皇后赏的是套血红玉的头面,华贵艳美,萧玉珠镇得住那份华贵,艳美就更是尤为出色了,今日之一打扮,确实要比平时的端庄内敛要出色了个五分。
“嗯,多谢长南。”
“爹爹真小气。”父亲走了,长南不遗余力说他坏话。
“呵。”萧玉珠轻笑了一声,轻揽着儿子的肩,低下头,温柔与他道,“等你以后有了心爱且还会替你生儿子的媳妇,你也会像你爹一样小气。”
长南很想说不,但一想,别人拿走弟弟送给他的小木剑他都生气不已,替他生儿子的媳妇要是被人多看了去,他确实也是不高兴的。
他摸摸鼻子讪讪地笑,嘟囔着,“我怎地尽不学好,把爹爹这个坏毛病给学着了。”
“还怪你爹爹?”长儿太狡猾,真是越大越像他那个舅舅,萧玉珠一听他还把责任推到了他父亲身上去,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捏着他鼻子笑着训斥,“说话还这般没正经,跟暮先生学了这么久,还学不出个正样来。”
“暮先生说我这样挺好,”长南大咧咧地道,“说这世上的孩童无几人能像我这样依着天性长大,好父母,好家人,好先生,我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占了老天大大的便宜。”
萧玉珠听得一怔,道,“暮先生是个有学问的,还教了你什么?”
教子之事,她现下也是交给夫郎了,尤其最近忙,更是没过问暮先生教了什么给儿子。
“最近教我练兵阵,”长南按照惯例,挑了最为轻松的出来跟母亲说道,“手把手地教我,还夸我聪明。”
对不上阵,练不出眼力,被先生绑到树上拿棍子抽穴道打得鬼哭狼嚎的事他就不打算跟她说了,就让她觉得暮先生对他再慈爱不过就是。
“唉,真不知怎么感谢你舅母他们一家。”不明真相的萧玉珠还真是以为,暮家的先生对儿子这般好,是看在她嫂子的份上。
长南见母亲又误会,竭力按捺住了一心虚就摸鼻子的冲动,不想让母亲看出他的谎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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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儿子送到南门,萧玉珠在西门又候了两个时辰,才在巳时中获令进了宫,没有她以为的三跪九拜,暮皇后仅在她跪拜过后就让她起了身,随意地与她道,“我刚起,还没用过早膳,你来陪我用点。”
萧玉珠抬起头,这才清楚看清了暮皇后的样子,见身形高挑的暮皇后一袭白色丝衣,及腰的浓密黑发披在身后,脸清瘦,薄唇凤眼,脸上就像覆了一层薄冰,仅一眼,就让人觉得她身上有着不可触犯的威严……
萧玉珠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地弯了下腰。
“来罢。”暮皇后对她的恭敬不以为忤,又道了一句,去了后面阳光正好的桌边。
在宫女的示意下,萧玉珠跟在了明显未梳妆打扮的皇后身后。
“你吃了没?”让人坐下后,宫女倒起了清茶,暮皇后半躺在软椅里,闲问了一句。
“吃了,”萧玉珠听着皇后那闲话家常的口气,也就随了皇后这边的口气来,微笑着道,“用了两碗浓粥,还用了一碗燕窝。”
“这个好,”暮皇后点了下头,“你候得久,是该吃点填填肚子,这才撑得下去。”
她觉得妹妹这个小姑子确实不愧为是个聪明人,就多看了她一眼,这才把人看了个分明,见是个再清艳不过的佳人,她“咦”了一声,“你长得跟你兄长倒不同。”
“我兄长脸上未受伤之前,我跟他还是有几分相似的,我和我兄长皆三分肖母,五分肖父,另两分才长成了像自己的样子。”萧玉珠平和地道。
“你还算得明白。”暮皇后嘴角微扬了一下。
“小时候比过。”萧玉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说起兄长的长相,她就总忍不住多说两句。
她这一笑,就有点像暮皇后见过的长福了,暮皇后见她笑容还有些羞涩,颇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四个孩子的母亲都还能有这么好的笑容,确实应是被人保护得很好。
“长福最近如何?”暮皇后喝了两口清茶,就用起了枣粥。
“娘娘,皇上上朝之前说晚膳他要来凤仪宫用。”从御膳房把最后一道点心端上来的画眉这时才得空,跟娘娘说了皇上的意思。
“嗯,那叫他们备着。”暮皇后随意点了下头,看向了萧玉珠,示意她接着说。
“长福好得很,他还跟来看他的外祖父学着雕钗子,说要雕根凤钗给您。”萧玉珠笑着道。
暮皇后嘴边扬起了点浅笑,但很快稍纵即逝,她点了点头,道,“他是个有心的,不过,你们也别太护着他了,太不知人心险恶,一不小心,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话说得孩子身上,萧玉珠也真诚得像她自己起来,“现在有慢慢地教,他的哥哥们也会让他独自跟别家的人多玩一会,不再像过去那样把他看得紧,让他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他哥哥们也很护着他,教他做人?”
“是。”
“难得,兄友弟恭。”暮皇后说罢,不再言语,等用完粥,拿帕擦了擦嘴角,才接着与萧玉珠道,“我用完早膳要走几步,你陪我走一会。”
“是。”萧玉珠连忙起身。
暮皇后先起了步,等走了几步,画眉又过来,说婉妃过来跟她请安来了。
“打发了回去,让我今日头疼,不想见人。”暮皇后淡道。
“诺。”画眉应声,飞快退了下去。
暮皇后回头,见狄家夫人垂着头,恭敬地鞠着腰等在那,她略动了下嘴角,往前继续走,嘴里道,“不用跟我太拘礼了,就当是见你娘家嫂子的姐姐就是。”
从刚一见到现在,暮皇后说话用词用的都是平语,萧玉珠再忐忑,也知道不能再拘谨下去了,便轻道,“是,知道了。”
语毕,上前扶住了暮皇后。
暮皇后顿时一僵。
萧玉珠刹那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以为自己做错了事,也跟着僵住了。
暮皇后回头,见她也是傻了眼,她嘴角往上又翘了翘,脸上闪过一道笑意,才重提起了步子,语气平和地道,“许久没有女子与我这么亲近过了,即便是小小来了给我捶肩,那力道都像是要把她二姐捶成个残废。”
萧玉珠听得炸舌,不敢说嫂子的不是,闭嘴不语。
但见皇后松驰了下来,她也是放下了心,挽着她在小花园里缓慢地散着步。
散了一会步,说了一会话,萧玉珠发现她跟暮皇后还是有话要聊的,她是个看过些书的人,而暮皇后更是胸藏万卷,两人单就一句古往今来的多义的话就能聊上小半个时辰,只可惜,时辰一到,快要到午时,暮皇后就说不留她的饭,让她回去了。
“你早点回去,再留你的饭,这宫里的女人就要跑我面前耍猴戏了,省得到时你还要为难,赶紧回罢。”暮皇后挥了挥衣袖,叫了侍女,“画眉,你把狄夫人送出去,谁要是路中出来作祟给皇家丢人现眼,就叫人把她给押到内务府去。”
萧玉珠也是不知因她这一来,宫中小乱了一阵,有些不得宠的小宫妃,天天日盼夜求,只求宫里来个人,替她们送句话回娘家去来救她们。
她们以前送过,皇后没拦,可娘家没人来救她们,没人来替她们撑腰,当连太监给多少银子,都不给她们送信出宫门了,她们便恨起了不许外人进宫的皇后,认为是她拦了她们的路。
这宫里的宫妃,人人都恨皇后,恨她独占圣恩,恨她挡路,恨她的儿子才是圣上眼里最为要紧的那个,她们恨暮皇后恨不得天天开坛做法,让她不得好死……
萧玉珠不知宫里的怨气冲天,只知来时,带路的公公是大内总管常公公,走的时候,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画眉,一来一回之间,气氛都有些凝重。
那厢西门外门,狄禹祥看到了妻子从宫门出来,也是松了一口气。
内宫自来血腥,去见见皇后还好,但留得久了,他也是有些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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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暮皇后刚换好宫装,文乐帝带着一脸春风得意就来了凤仪宫。
暮皇后一见他,回头就问宫女,“晚上了?”
宫女不敢答,低着头死死地看着地上。
文乐帝不以为然,挥袖就对大总管道,“小常子,摆膳,上一壶酒,还给皇后上半壶梅子酒,让她小酌几口。”
“发生什么高兴事了?”暮皇后一听他要喝酒就了然,知道皇帝是遇着好事来她这处显摆来了。
“没什么高兴事,”皇帝在皇后身边坐下,很不在意地道,“就是狄爱卿劝说了如公,让他们家把这几十年来的门生花册给朕送上来了,朕一看,里头还有几个可用的人,还有几个可杀的人,这不,正想着要给如家什么赏呢。”
如家的老底都给掏出来了?暮皇后凤眼一挑,朝皇帝淡道,“赏什么,赏如家全家灭门?”
文乐帝一听皱眉,“什么话。”
“难不成你不是这么想的?”暮皇后稀奇地看着他,看他不想承认,就替他承认了道,“那是我是这么想的。”
不想承认的文乐帝笑了笑,看着皇后的眼睛温柔无比。
他想治如家太久了,可如家就是能见风使舵,他父皇在位的最后那段时日,在楚东王的事里,与楚家是姻亲的如家硬是逃过了一劫,到他手里,他两动相位,两次,如家都逃过了风波,他真想如家死想得不得了……
可到了真能杀了,却是不能真动手了。
杀了如家是痛快,但事实是如家这些年在官场施恩颇多,积恩已久,如家没了,只会让众多的官员书生对天家寒心,往后行事会走向偏激,于易国前路无益。
她知道不能杀,也知道他不能出口说这种话,就替他说出来了。
只有这个时候,文乐帝才觉得他就长在她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