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萧知远没有回来,长南带了小表弟回来了,说舅父今晚要留在宫中与皇上议事,午夜才回。
而他明天还要进宫。
长福奇问,“大兄,您来京城的第一道任务是为我们娶个大嫂罢?”
太子还没当皇帝,这就上赶着卖命了?
长南一巴掌拍过去,挥在他后脑袋上,骂,“不知轻重的家伙。”
长福摸着脑袋与长息说,“还是咱俩像爹爹一些。”
长息哈哈笑,过去摸小弟弟的头,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还是让着长福,不像长兄,直把长福当家中的异类,看长福的样子总带有嘘唏,只差没逼着他变回小时候的俊俏样了。
三兄弟看着像在闹,但嘻笑自在,萧念康在旁看得有些羡慕,他是不缺人玩的,但表哥家的这几个感情总是格外的好,与他见过的人总不一样。
长息眼睛余光发现小表弟在看,用眼神暗示了兄长一样,长南回头就是长手一伸,把身边的表弟够了过来,笑着与念康道,“你可别像你四表哥一样,长大了就长残了,以后娶媳妇都难。”
长福不以为然地笑,对他来说,娶不娶媳妇都无妨,他是要跟长兄要做事的,但更多的日子他还想回父母身边去,所以他连官都不愿意当。
两地奔波,有媳妇反而是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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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长南长福进宫进太子,紫王也来了。
长南与紫王进宫见皇帝太子,长福则是见暮皇后。
暮皇后看到长福,一点诧异也无,招呼长福坐下的样子神情,跟多年前无异。
长福坐下后,看着皇后娘娘就笑道,“您没变,还跟以前一样就像刚下凡的九天仙女,就是现下还瘦了点。”
他以前常年吃药,有些药材的味道,常人许是闻不着的,他却是能分辨,这凤仪宫里弥漫着一种他用过的某种药材的药味,他在一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
再看看面前皇后那清瘦的脸,有些事,长福心里就有数了。
暮皇后淡淡地嗯了一声,朝长福示意,示意他把手伸出来,随即她冰冷纤长的长指搭上了长福的脉,过了一会道,“心跳比以前有力一些了,黑点好,多晒点太阳。”
“嗯,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只要活得好,长什么样都无妨。”长福点头道。
他还是跟过去一样,一口一个我娘说,就像他们没见过面的这几年没有存在过,他们还跟过去那样维持不热络,但也不冷淡的老少友人之交。
暮皇后点了点头。
“现在用膳胃口可好?”长福依旧关心这些他在意的。
“还好。”
“不要贪凉。”皇后爱吃冷的。
“嗯。”
“南海外洋的东西多,我攒了不少新鲜的,给您看看。”长福把带来的礼物给暮皇后展示,从贝壳风铃到镶着大颗绿宝石的黄金镯子。
暮皇后每样都细细打量,仔细听着长福是如何入手的,听他把东西背后的产地,来历,还有那些有关于它们的小故事与她娓娓道来。
文乐帝来凤仪宫的时候,看到了两颗挨得很近的脑袋,小的那个声音轻柔,说话的速度不紧不慢,老的那个偶尔随意地嗯一声,神情安和。
文乐帝看着他的皇后那平静又放松的样子,朝跟过来的画眉摇头,示意她噤声,他看了他们好一会,直到皇后见到他,朝他招手,他才走了过去。
“你接着说,朕也听听。”长福要起,文乐帝阻了他。
长福见皇帝和颜悦色,他还是起身跪拜行了礼,该有的礼行完后,又轻声地跟帝后讲起了南海的事来。
南海是个热门的地方,哪怕打仗,也耽误不了百姓祭庙祭龙王,给亡者超度,为他们打碑立墓。
南海城的人都知道他是统师家的小公子,他去买个三文钱的小东西,那些小贩小生意人能给他搭上十文钱的货。
长南很喜欢那个地方,他希望外洋人来得更多,带更好的东西进来,生意人能朝他们卖出更多的东西,这样的话,等他再回去,那些在外洋人手里挣了银钱手头宽裕的人,如果还有认得他的,也许会给他搭十五钱的货还不止,这样他就能继续占便宜了。
长福语气轻快,总是带着那么一点笑意,等到画眉摆好膳,用完膳,文乐帝又听了一会,直到政事堂派人来催,他这才离去。
“皇上都不那么爱生气了。”文乐帝走后,长福笑嘻嘻地朝皇后道。
暮皇后嘴角微翘,“老了,没那么多力气了。”
如果还年轻,也还是不会消停。
“也是,我爹现在也是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长福说到这往前想了想,叹道,“不过以前也是,我爹性情好啊,还好我学了他,我大哥哥却是不像的。”
“哦?”暮皇后略挑了下眉,“你们家老大那个小将军是什么样的?”
“爱打仗,下手狠,谁都怕他。”长福笑着道。
说是这样说,他脸上一点害怕也无。
暮皇后也听过狄长南性似其舅的话,这时也点头道,“你们家也该有个像他这样的。”
得有个拳头硬的,别人才忌讳着他们家。
这天下可不是光说理,就能说得好的。
“嗯,我也是这样跟我娘说的,”长福赞同道,“像我这样光靠嘴皮子的,说半天,对于有些人来说,还不如我大兄煽人一个大嘴巴子来得有用。”
暮皇后这才真笑了起来。
她最喜欢狄家长福的就是这点,有些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去做,而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不过是他性格受限罢了。
他理解每个人的想法,也理解他自己的,这世上像他这么清醒的小孩儿可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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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福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年纪已大,入夜的禁宫可不是他这么大的人可以呆的了。
紫王在宫门外等着他,长福一出来,就被紫王请上了他的马车。
“您来京也坐马车啊?我大哥骑马惯了,让他与我坐马车进宫,他还道我假斯文。”长福上了马车,就与紫王笑道。
紫王磨了磨牙,朝狄家的小狐狸笑眯了眼,道,“刚从凤仪宫出来啊?”
长福笑一声,“可不是。”
说着就接过紫王递过来的那碗剥了皮还浇了蜜的冰葡萄,拿竹签叉了一个进了口,随即他眯起眼,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吞着葡萄感叹道,“从您这,老能吃到好吃的。”
紫王哈哈大笑了起来,要说狄家这兄弟里,他确是最喜欢这最小的,他也不掩饰他的偏心,什么好的都给他,那三兄弟加起来也没得过几样。
这么多年下来,长福也是与他走得近,紫王知道他心里狡炸着呢,但同时也知道他知恩图报得很。
“皇后好吗?”紫王两手抵着后脑勺,靠在壁后淡淡地问。
“挺好。”长福现在说谎已能面不改色了,谁也不能瞧出什么来。
“我给她也送了些葡萄进去,不知她爱不爱吃。”
“宫里多得是。”也就不缺你送的那口了。
“她眼睛还长这样?”紫王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掏出放在胸口的画,把狄长福母亲狄萧氏画的眼睛拿出来。
“我娘画得真好。”长福眼睛都亮了,不忘夸赞亲母。
紫王忍不住抽了他一记。
长福摸着脑袋笑,揉了好一会,他嘴边的笑淡了,他抬头了他那慧黠的眼,“王爷,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真话。”紫王想也不想地答。
“娘娘不想让你知道。”
“为何?”
“觉得没必要。”
“那你觉得有必要没?”
长福放下手中的碗,身子往后躺,他吐了口气,那偏黑但光洁的脸上有着不符他年龄的无奈,“您对我好了这么多年,不是想有朝一日听我说废话的。”
“你知道就好。”紫王没打算隐藏他的私心。
“可娘娘对我也好,我答应过她要对她好一辈子。”
“那你对她再好,她能嫁你吗?”紫王嗤之以鼻。
对于他的曲解其意,长福挠了挠头,好一会也没对上紫王这厚脸色的话。
“说罢,真话,说给我听听,”紫王等他半个下午也不是白等的,不得几句话来,他不会善罢干休,“至于等她嫁你你就别说了,不说年纪,你看我对她这么好,她不也没嫁我?”
长福笑出声来,见紫王一直看着他,一副等他笑完的样子,笑到半途止住,他叹了口气,“娘娘气色不好,她病了,王爷,既然她不想见您,您不别去见她了,让她好过点不行吗?”
“我不去见她,她就好过了?”紫王奇了。
“人的心都是肉做的……”长福低头看着放在腿上的碗,“她对您无意,但并不表示,大易王爷为她孤身一世之事能让她有多骄傲,正是您为国家做出了贡献,她希望您有更好的以后。”
紫王良久无声,好久后他才淡道,“这个你就没说对了,一来她曾说过我喜欢谁不喜欢谁是我的事,二来,她心哪有这么好,该赏的赏我了,我就算是为她死了,她也只会觉得我是自找的,与她无干。”
长福蠕蠕嘴,没有说话。
“她现在烦心的是枢密院的事?应是天天为枢密院的交手烦着……”紫王抬头望着车顶喃喃自语,“那几个在死牢里的人她不好动手罢?可是没忙完就不能回暮山好好治病?难怪暮斐都进京了……”
长福低头往嘴里塞着葡萄不语。
“那我替她杀了。”自言自语的紫王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