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声音看去,一个捧着小茶壶,身材中等,蓄着短茬胡子,表情阴郁的老头走了过来,这位便是李雀提到的鬼爷——蔡愁。
蔡愁是个已经快七十的人了,身子骨倒是硬棒的很,走起路来,脚底没有声音,步伐自如,气息平稳,一头银发规规矩矩的梳向脑后,再配上修剪整齐的胡子,单从这形象上来看,就和程八想象中的枭雄一摸一样。
李雀急忙起身恭敬称呼了一声,程八也赶紧尊道:小子见过鬼爷。
蔡愁的眼睛在他的身上绕了绕,没搭这茬,然后转头对李雀说道:这次来北平有什么打算。
李雀笑道:蔡叔,这事您肯定都知道了,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投奔您的,您给拿拿主意?
蔡愁哼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捧着小茶壶转身就走,边走边说道:跟我来。
李雀向程八使了个眼色,二人急忙跟了上去。
蔡愁带着这二人悠哉悠哉的绕过宾客席,沿路上跟相识的客人打着招呼,客人们也恭恭敬敬的都起身回礼,这一幕看的程八羡慕的不行,同时又回想到自己当军官的时候了,那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道理就是这样,每个男人都都是打心眼里向往着风光的生活,都希望自己被别人尊敬。
穿过宾客席,绕过戏台,台上有个评书先生正绘声绘色的讲述着三英战吕布的部分。
穿过戏台,又过了一道前柜,蔡愁将二人带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进了门,自己心里就嘀咕开了,他自居是已经退隐江湖,金盆洗手,虽说年轻时干的也都是不法的勾当,可也都是暗地里的买卖,像倒斗和倒卖文物,这些都是私下的活动,这次倒好!自己这侄子可算捅了大篓子了,当众杀人,而且还是个兵!最重要的是跟洋人遇害的事情还有牵扯。
现在附近几个城里都传开了,政府下重金悬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死活,一个人值二百大洋,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外面可有不少人等着发这笔财,这要是收留他们,万一走漏了风声,出点岔子,这样的安稳日子不仅没有了,自己也成了包庇犯。
想到这,蔡愁喝了口茶定了定神,也有些为难,若是不帮,自己可对不住与李雀师傅的交情了,也罢,先了解一下经过再做打算,想毕,蔡愁沉闷的哼了一下道:和我说说经过。
李雀见事情有点转机,急忙一字不差的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当蔡愁听到转送内丹的这部分时,犀利的目光立刻转向一旁拘谨的程八,上下一打量,然后让李雀将内丹拿出来给他看看。
李雀从衣兜里掏出内丹递了过去,蔡愁接过之后,双指捏住,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眉头一皱,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期间,要说最紧张的就是这程八了,先前转送内丹的那一番话可都是他现编出来的,而且这内丹到底是干嘛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听海先生说有长生的功效,具体如何使用,他更是一无所知,现在遇到了真正的行家,万一被识破,下场可就不是一个惨字能形容的了。
过了半晌,蔡愁回过神来,盯着程八,声音十分嘶哑:小子,把这东西的来历,一字不差的给我讲一遍!
蔡愁这鬼爷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再加上他本身阴气就重,程八被他这样盯着看,背上顿时就下了一层冷汗,心中更加紧张,当下也没了主意,只好把当时糊弄李雀的那段话又说了一遍。
蔡愁听完,声音变得更加阴冷,说道:此话当真?
程八心里发虚,额头上渐渐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支支吾吾的说道:小子不敢对鬼爷有隐瞒,知道的全说了。
蔡愁在听的时候仔细的过了一遍他的话,并没有发现任何漏洞,因为这程八的说辞也是半真半假,他之前确实在张宗昌的手下当过兵,说这东西是战友临死前送的,这些事情也都没法考证,换个角度来说,谁第一次面对蔡愁这样的狠人,不免都会有些紧张,这一点,蔡愁自己心里也明白。
见他没发毛咕的解释完,也挑不出什么问题来,蔡愁也只能暂且相信,然后眯着眼问道:小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那战友曾经和我们讲过这东西,说是叫内丹,能让人长生不老……
程八刚开口就被蔡愁突然大声呵斥打断:一派胡言!此时他面色十分阴冷:小子,你被你战友蒙了,我不管,可你敢拿这东西蒙我侄子,这笔账,今儿个得码清了!
这句话犹如利刃一般直插在程八的心上,他心里一惊,知道事情要坏,心中十分恐慌,一时半会儿也没了主意。
李雀被眼前的情景搞懵,听到这话,他看了看程八,疑惑的说道:蔡叔,程兄弟的事我是亲眼所见,他原本身受重伤……
蔡愁大手一挥,李雀顿时噤声,然后他盯着程八说道:小子,别说老夫没给你机会,我不欺负小辈儿,自己把事情明明白白地交代清楚,要是敢有半句假话,我让你今天出不了这个门!
程八哆嗦了一下,心说这下算是撞了枪口上了,心中响起一个声音,说吧,不说连他妈命都要保不住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就等于把这绝世的宝贝拱手让人了,内心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看一眼四周,叹息道:罢了,这他娘的是在别人的地盘,自己一身的累赘,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更何况面前的这位还是个狠人,跟他比,自己连个屁也不是,认了吧,这就是命。
想到这,他垂下了头,从布兜里掏出了石印,依依不舍得放在了桌子上,说道:就是这个了。
蔡愁撇了一眼桌上的石印:小子,你在糊弄我是吗?
话音刚落,门外闯进来一个精干的汉子,腰间插着一把盒子枪,进门之后直奔着程八而去。
程八没来得及防备,被大汉拧住双手,刚要按在地上,只见他身形一绕,像条泥鳅一样从大汉的怀中滑了出来,还顺手将这人腰间的盒子枪也顺了出来。
见到这小子夺下来枪,蔡愁明显惊了一下,刚想起身,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程八开枪了!
顿时,屋内安静了下来。
鲜血顺着指间的缝隙滴落到地上,众人定睛一看,这程八左手的手掌上出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枪孔,一丝微弱的硝烟盘旋在翻开的皮肉上,见到此景,蔡愁心中一动,谁能想到他会对着自己开枪。
疼痛使程八的脸色变的有些狰狞起来,但是他嘴角却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微笑。
随后,他捂着受伤的左手,身型有些踉跄的走向蔡愁。
此时,一旁的伙计反应了过来,刚要阻拦,却被蔡愁挥手斥退。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个表情狰狞的青年,眼神中隐隐透出一丝期待。
此时,程八走到桌旁,将血肉模糊的左手按在了石印上,当手上的鲜血触碰到石印上雕刻细致的纹路时,熟悉的一幕又出现了。
血液顺着纹路开始缓缓流淌了起来,从印台上龙龟表面的鳞甲,慢慢流向印台,乍一看,如同神兽要苏醒一般,十分奇异,这幅景象把李雀彻底看傻,就连蔡愁也眉头紧锁,露出了震惊之色。
当鲜血被石印吸入体内时,程八冷笑一声,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此时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只干净光滑的手掌。
程八看着众人的神情,心中很是得意,好像自己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一样,还没等他骄傲完,蔡愁阴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小子,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此时程八十分膨胀,心中有意想显摆一下,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低沉的说道:鬼爷,您是大佬,肯定明白这凶冢之中必有绝宝的道理,实不相瞒,这东西是我在尸煞手中抢出来的。
听到这话,蔡愁的眼神中突然多了一丝欣赏的意味,尸煞有多难对付他年轻时也是领教过,同时这东西也是比较罕见的,只有千年的粽子才能成煞,这小子居然能从尸煞手中活着出来,看样子有些手段。
蔡愁心中突然有了打算,他盯着程八问道:小子,这尸煞墓你又是在哪寻到的。
程八胡乱编道:打仗的时候炸出来的,本想进去掏点宝贝出来,谁知道碰到这个晦气玩意儿!
蔡愁前后一思量,再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心说这小子除了蒙自己的侄子这事以外,其他的事情还都能解释的通,于是也就放缓了脸色。
此时,程八心中也有了打算,他见气氛变缓,便开口服软道:鬼爷,先前欺瞒李雀兄弟,的确是我的错,可是您也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凡事都得留一手,我那样做只是为了自保,但是后来在逃亡的路上听李兄讲了您的经历,程八打心眼儿里敬佩,想投靠在您的手下学点手艺,您若是肯收我,这石印就是我的拜师礼,您意下如何!
程八这番话完全顺了蔡愁的心意,这石印乃绝世珍宝,谁看了都眼馋,而蔡愁也不例外,而他这种人,金钱与地位已经无所求,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名声,所以,纵然他眼馋这个宝贝,也不能仗势欺人,出手抢夺,这样的话传到外面会惹出非议。
人在江湖混,讲究个义字当头,这么做就是不义之举,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程八的这番话,直顺着他的心意,首先,这小子已经服过软了,而且他说的话在理,出来混,凡事都要留一手,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如果继续揪住此事不放,倒显得自己小气。
其次,自己完全可以借着收徒的机会,把石印收入囊中,事情传出去也好听,一举两得的好事儿,他何乐而不为呢。
想罢,蔡愁打定主意,刚要开口说话,一旁的李雀突然开口说道:蔡叔,程兄弟这事,我不怪他,他当初那样做也是为了保全自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们小辈动怒,更何况这一路上,我与程兄弟一见如故,甚是投机,如今,程兄弟要拜您为师,还有这等宝贝送给您当作拜师礼,您就收了他吧。
李雀这么做当然也有私心,他之前看出了蔡愁对收留他们表现出一丝犹豫,心里也是很焦灼,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只要收下程八为徒,就绝对没有赶自己走的道理,如今这种局面,这里才是安全的庇护所。
有了李雀这句话作为台阶,蔡愁心中一乐,表面故作深沉道:小子,看你也算个机灵人,既然我侄儿不介怀之前的事,还帮你说话,我问你,到我的门下做事经常会有性命之危,你可愿意?
程八不傻,这话明显就是同意了收自己为徒,此时心中十分激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的答道:师傅在上,徒弟程八愿意终身侍奉师傅左右,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蔡愁满意的的点了点头,然后摆了摆手:行了,起来吧,我这没有这么多规矩,你有这份心,我自然会好好教你。
李雀急忙过来将程八扶起,笑道:程兄弟,能拜到蔡叔的门下可不容易,兄弟我先恭喜你了。
二人还没高兴完,蔡愁催道:行了,下去吧,明天会有人教你这里的规矩。
程八恭敬的应了一声,正要退下,蔡愁又忽然道:明天你的师兄们都会过来,好好准备吧。
程八心中疑惑,但也没敢多问,出来之后,他便向李雀打探,那些师兄们都是什么来头。
李雀对这点也是一知半解,解释道:反正那些人都不是善茬儿,全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在业内也都有点名气,现在分散在各个地方,手底下都颇有些势力。
听到这,程八顿时有些汗颜,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跟他们一比,自己啥也不是。
想到这,他不由得升出一点自卑感,李雀看他神情有些失落,便开口劝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那些人在厉害,干的也都是暗地里的买卖,要说敢当街杀人,甚至杀了洋人的,也就你独一份。
话虽如此,可这一夜程八一点睡意都没有,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该怎么走这个场,怎么才能给自己找点优势……
在这种焦灼的状态下,一夜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