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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楼二楼。
陈铜雀躺在床上,黄莺在一旁悉心照料,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她双眼通红,将陈铜雀的右手握在双手之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从懂事后便一直在蝉鸣院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黄莺没有感受过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但看着躺在床上浑身布满血痂的陈铜雀,她莫名的有一种任何灵丹妙药都无法缓解的胸闷,她觉得,真正失去亲人后的悲恸恐怕还要来得更强烈吧。
从清晨到夜幕,陈铜雀都没有醒转,粒米未进,哪怕是水也是黄莺用湿手巾定时帮他擦拭嘴唇才能没有裂开,绕是如此,嘴唇也泛白的可怕。
夜色冷清,黄万清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中途只是端了一碗亲手熬制的小米粥,味道自然比不擅煮粥的小二熬的清香,但黄莺没有多大胃口,吃了几勺后便放下小碗,坐在床前盯着昏迷的陈铜雀发呆。
可能是一天没吃东西,昏迷中的陈铜雀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黄莺瞬间破涕为笑,连忙端起屋中取暖的小火炉将那只非常精致的小碗放在火炉上,若是懂得瓷器的人看见了,肯定会痛心疾首斥责黄莺暴殄天物。
不多时,咕嘟冒泡的小米粥就泛出一股清香,沉睡了一整天的陈铜雀被黄莺唤醒,在半睡半醒之间吃掉了大半碗小米粥,之后又沉沉睡去,不过面颊看上去红润了一些,呼吸听上去也不再吃力,黄莺有些疲惫的靠在床头,看着渐有起色的陈铜雀露出清浅笑容。
楼下,年掌柜坐在大厅中,小二在旁边忙活。大厅不大,摆放了五张桌子,不过桌间距挺宽,如果再挤点,想必可以再摆两张。他招呼的一声像只小蜜蜂一样团团转的店小二,挤出一个笑脸说道:“小齐,别忙活了,来喝口茶休息一会儿。”
动作麻利的店小二将抹布放在肩头,与年掌柜对面而坐,接过茶杯,满脸忧心的说道:“年掌柜,今天老族长过来有没有跟你聊赔偿的事情来着?”
年掌柜摇了摇头,笑道:“老族长也是咱们这儿的常客,这些年要是没有他照顾生意,咱们燕云楼估计也还只是一个小店铺,哪里能有如今的规模,平日里一些小流氓来闹事最后也是老族长出面摆平,再说这事也不怪他,咱们不说感恩,再怎么也不能让老族长背这个黑锅。”
姓齐的店小二似懂非懂,沉默一会儿又说道:“那酒楼也不能就这样让它破着啊,我刚才看过,房顶都掀飞了,幸好当初镇楼板铺了两层,不然今天下雨楼下的房间估计都要被淋坏完。”
听着小齐的抱怨,今天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断指年掌柜莫名的心情愉悦了几分,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分量足以支付小齐大半年的薪水,放在桌上推到小二面前,说道:“这几年我也攒下了不少银子,原本也想找个机会重新休整一下酒楼,不过一直都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没有腾出时间,这下有这个机会也挺好,趁着修理的时间我也去走走亲戚,明天开始也给你放个长假,薪水照付,等休整好了你可还得回来帮我,我这小酒楼没了你可不行。”
小齐看着桌上的银子,说实话,平日里和元大猛两人没少偷吃过厨房的东西,一些大方的客人给的小费也没有按量交给掌柜,但掌柜突然间大方起来递给他一锭银子他却不好意思接下,忙推辞道:“年掌柜说哪里话,来燕云楼这么久,我早就将这里当做自己家了,您这段时间急需银钱,别看只是重新整修,那花钱也是如流水,快得很,日后整修好了,若是年掌柜还觉得咱干活还算利索,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这银子小的可是万万不能收。”小二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就想着以后可不能悄悄藏下客人的赏赐了。年轻孩子没有经历过太多,也就很容易对对他好的人袒露心扉!
年掌柜摇了摇头,也不顾小齐的拒绝,将银子硬塞进了他的手中,心中念叨着自己能不能平安度过今晚还是两说,对孩子好一点,至少还能给孩子留个念想不是?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说道:“也不用收拾了,整修的时候肯定灰尘很多,收拾了也是白收拾。早点回家,睡个安生觉,对了。”说到这里,他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比刚才那锭更大,又塞到小二的手中,说道:“你跟小钰的婚礼我可能就不能参加了,小钰这孩子我一直都拿她当半个闺女看,这点钱就当是嫁妆了,这段时间我不在,你们小两口可以做点小生意,要是顺利,多挣点家当,女孩儿跟着你也得给别人一点念想不是?”
小齐正要说话,他摇了摇手,说道:“早点回吧!”说完背着手走进了屋子,看上去精神不错,但小齐总觉得这个背影有些苍凉,刚才那一番话就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厨房里,元大猛手中拿着半截黄瓜,怔怔发神,他每天最享受这个时刻,没人打扰,也不用炒菜,就安安静静的发会儿呆,他觉得很满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年掌柜走进来他也没有察觉,待他反应过来,只看到一个萧索的背影和案台上一锭白花花的银子,他心底嘀咕了一声朝走出厨房的年掌柜喊到:“老年,没啥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啊!”
年掌柜嗯了一声,听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一过夏至,黑暗便来得越来越早,及至深秋,几乎刚吃过晚饭四周就陷入了黑暗之中。打发走了两人,年掌柜一个人坐在静悄悄的大厅里面,用手指在茶杯中蘸了蘸,心不在焉的在桌面上点点画画。
过了很久,就在他已经开始怀疑黄万清是不是已经将他忘了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节奏紊乱的脚步声,黄万清手中拎着一壶酒摇晃着走进屋子,身上酒气熏天,年掌柜有点不明白,哪怕是自己,也能够凭借浑厚的内劲做到千杯不醉,黄万清是谁,怎么会醉成这个样子?
不好杜康者,可能一辈子都理解不了别人为什么喜欢大醉淋漓。
年掌柜心中一动,是不是可以趁着黄万清大醉的机会为自己博得一分主动?没有谁愿意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年掌柜既然能够在苍鹰堡隐姓埋名这么久,自然也不例外。
黄万清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年掌柜流露出的杀机,还醉眼朦胧的跟他打了个招呼,好像把白天定下的事全部忘在脑后。要知道断指年掌柜能够完成一举击杀,不论是对于大理的江湖还是二皇子段威,可都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站在江湖顶峰的这些人一旦不论是仙逝、兵解还是飞升,本身携带的气运以及掌握的天命都会洋洋洒洒落到人间,若是哪位江湖新贵能够承袭这份气运与天命,日后的江湖路就算会有坎坷,但也只会是一条直道,肯定比曲径通幽更要来得快。木嘎香如何能以十六岁的年纪将半只脚悍然踏进古稀境,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在不经意间承袭了一份天大的气运,如若不然,栖古楼这个靠喝酒喝出的陆地神仙没屁事要去管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死活?
庙堂之上,段威在与段熙睿的王位争夺战中劣势逐渐明显,特别是在快要过世的段正峰突然消失在嘉赟关口之后,三皇子最缺乏的名正言顺也会变得微妙起来,一旦段正峰生命终结在荣谷、茂阖军镇,那就算天底下都认为该他段威承袭王位,只要段熙睿伪造一份遗旨,那自己这个二皇子下半辈子可能只有在牢中度过了,日子肯定比大皇子段武还要凄惨。
陈铜雀既然已经与段熙睿达成了合作,那身为他未来老丈人的大理佛头自然而然也就站在了段熙睿这边,这个在大理一呼百应的佛头如果暴毙在苍鹰堡,对于二皇子段威来说无异于是成了一件雪中送炭的美事,不论日后王位争夺战中是胜利还是败北,那这个行刺杀之事的年掌柜,都是大功臣一个!
话虽如此,年掌柜面对这么一份天大的诱惑,心中却犹豫不决,他虽然受制于二皇子段威,但也不是不明白他气数已尽,如果不出现天大的变动,也就没有了与段熙睿掰腕子的本钱,下场无非就是被软禁一辈子或者是逃亡至西双版纳那片广袤的原始丛林中。除非是心甘情愿做死士,谁又会不考虑考虑自己的前程?
黄万清醉眼朦胧的看着他,笑着说道:“年掌柜,想什么呢?”
这一声询问可怕这个在苍鹰堡隐姓埋名了十多年的老掌柜吓的不轻,对面坐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陆地神仙啊,这些老妖怪是不是有看头人心的本事他到哪里去知道,原本还以为黄万清不恋武学爱青灯,看上去瘦弱的紧,可一个将死之年的阿措木央都能用气势将他压得抬不起头,他现在可没有那么充分的自信去认为自己是这个佛陀的对手了,露出一个自认为自然的笑脸,心中那个杀掉黄万清使得自己扬名立万的小心思也随着这个僵直的笑脸消失殆尽,说道:“这不是大家交代过让我在酒楼等着您吗,这不,小二和厨子都被我打发回家了,您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从今天开始,我便与二皇子殿下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大家如果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要骂要罚只管说,小的天性愚笨,就怕不能领悟大家的意思。”
黄万清没有将酒逼出体外,也没有用内劲刻意压下酒劲,对付一个天命巅峰的宗师还没有必要把自己搞的神经紧张,他又不是陈铜雀那种能够拼半条命越境强杀的主,心中有了惧意,在陆地神仙面前也就如同蝼蚁了。
年掌柜正襟危坐,忐忑的等待着黄万清的训问。黄万清一双醉眼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半晌没有开口。终于在年掌柜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似醉似醒的说了一句:“你这小二不错,厨子还得换,菜不怎么合口味。”
年掌柜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经历的最漫长的一天以黄万清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酒楼评价而告终,没有兴师问罪,也没有卜卦堪舆,就是简简单单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然后就摇晃着起身上楼去面对有了“媳妇”忘了“娘”的黄莺了。
转过楼梯的一瞬间,黄万清的脚步不再轻浮,眼神陡然间熠熠生辉,不过年掌柜不知道的是,黄万清那只杀人的手三次拿起三次落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纵横江湖多年在段威授意下隐居苍鹰堡却仍旧被仇家砍掉手指的年老头,终究雄心不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