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横倒的人类骨架,正缓缓从路边密林里飘出来。
说白骨并不确切,因为两只膝盖之下还是完好的。白骨身下,是一层足有拇指大小的甲壳乌光油亮的巨型蚂蚁。数不清的蚂蚁大军如同一条黑色的河流,横在人类的行军路线上。
“督军大人,怎么办?”
契伯克利的冷汗冒出来了,阿特拉斯的蚂蚁哪有这么大这么生猛啊?该怎么对付呢?他情不自禁道:“向导呢?”
传令兵哭丧着脸一指那具白骨:“他就是向导。”
“这……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向导说他要去小解,还有两个弟兄陪着去,一只大蚂蚁从树上跳下来咬他脸上,他叫了一声就倒了,那两个弟兄想拉他,地上树叶子翻起来,全是手指头那么大的蚂蚁!他们没敢停,撒腿往回跑,一会的工夫,他就成这样了。”
“督军大人,蚂蚁朝我们这边来了,怎么办?”
契伯克利习惯性地举起一只手,要发出突击的指令,突然想起,对手是蚂蚁,不是人类,这仗要怎么打?说弟兄们冲上去踩?
见他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一名雄鹰武士大叫:“火!放火!”
契伯克利一喜:“对,放火!”
“不行!周围都是树,我们也会被烧死的!”
“没关系,我们在上风位置,火只会往前烧,不会反卷!”
“万一风向变了呢?”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契伯克利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前方不远处已经传来手下的惨叫,没有他的命令不敢逃离,只能挥动武器乱拍乱打。已经有十余人成了蚂蚁的美餐,新鲜的血肉气息迅速弥漫,吸引了更多的蚂蚁围拢过来。
“放火,放火!”契伯克利也顾不得多想了,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但是,他没有明确指示该怎样放火!
无数火头几乎是同时燃起,丛林潮湿,火势一起,挟裹着滚滚浓烟四下乱撞。每个人都担心自己被啃咬成白骨,都恨不能用火焰把自己完全包围起来!
契伯克利暗暗叫苦,烟气太重,四周几乎笼罩在一片浓烟和烈火当中了!
军心大乱!
“镇静,镇静!”
契伯克利大吼,在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中,无数人影惊恐地大吼大叫,无数双手绝望地胡乱挥舞,却没有一个人听到他的叫喊。
这怎么和指挥圣冠战争完全不一样!书上没教过这个!也从来没人遇到这种情况!
怎么办,怎么办?
“救——”
一口浓烟呛来,把他的叫喊堵回了嗓子眼,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脑袋好像被狠狠打了一拳,昏昏沉沉,四周什么都看不清了。
远处的尤潘基和达克面面相觑,尤潘基惊道:“怎么回事啊?自己烧自己?”
达克一摊手:“我哪知道。阿特拉斯正规军还会玩这一手?”
“我在军团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过这种训练项目!怎么派这么一个窝囊废当督军?可惜了那些雄鹰武士啊,烧死这混蛋算了!”
“烧死他咱们后边麻烦就大了,走吧,给他擦屁股去,”说着,达克扣上鬼火面具,“伊莎贝拉,不管别人,盯紧那小子,给我们指示方位;柏丽亚娜,塔布里希你们抓紧把屋子打扫干净,准备迎客!”
众人齐声允诺。
契伯克利被浓烟呛倒了,昏倒之前,似乎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扛起来,是哪位忠勇的手下?但很快,疲惫和无力感像一座大山,压垮了残存的意志,他陷入了最深沉的黑暗。
他在一片虚无的漆黑中漂浮,不知漂了多久,似乎一天、两天,又似乎一个世纪。直到一声啁啾的鸟鸣传入耳中,寂静的世界才重新有了生气。
鸟鸣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紧接着,潮湿的青草气息传入鼻孔,嗅觉也回来了,身下是松软的泥土,口腔里是火烧火燎的烟火气。
笼罩意识的黑暗迅速变薄,一条微弱的光线出现了,迅速变粗,眼皮微微霎了霎,眼睛缓缓睁开。
我这是在哪?
四周是参天的古树,低垂的藤蔓,身下是厚实松软的落叶,一只黑色的不知名小甲虫从手背上爬过,痒丝丝的。
他猛地哆嗦了一下,抬手把甲虫远远甩掉。
对了,蚂蚁,吃人的蚂蚁!吃人的蚂蚁呢?部队呢?救我的人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该死!迷路了!镇静,镇静,镇静!现在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他神经质地握紧了黑曜石短剑。
周围的鸟儿依然在鸣叫,更显得丛林幽静、安宁,没有一丝烟火气。
契伯克利啊,你在自己吓唬自己么?别太紧张,放松,放松,现在首要的问题是……找点水喝。
好渴啊,鼻子里面也像着了火似的!水,哪里有水?有哪些水可以喝?
丛林里的水决不能乱喝,储水丰富的无毒植物、挖深井和收集露水是常用的三种方法,契伯克利没有丛林作战经验,当然不认识哪些植物有毒哪些无毒,挖井这种技术活不是作为主官的他需要考虑的,办不了,那就只能收集露水了。
天无绝人之路,前方有一大片一米多高的、低矮的肉质肥厚的不知名植物。多肉的厚实叶片边缘生满了长长的绿色柔毛,每一根柔毛顶端都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
哦哦,太阳神听到了我的祈祷么,真是幸运。契伯克利摇摇晃晃地迈开步走过去。
状态比想象地还要差,两腿沉重得好像灌了铅,不得已,他只好扶着身边的巨木缓缓前行。
就在他刚要从树后绕出去时,一阵巨大的嗡嗡声响起,紧接着,一只足有圆桌大小的黑色巨甲虫出现在头顶,把他吓得又缩了回去。
巨甲虫显然没有搭理他的心情,自顾落在那丛阔大的碧绿植物上,宽大的口器只一吮,无数露珠便纷纷落入腹中,看得契伯克利羡慕不已,但马上,他就羡慕不起来了。
碧绿植物叶片缓缓地、温柔地、坚决地开始合拢,把甲虫紧紧夹住,那些柔软的长毛变成一条条坚韧的绳索,在叶片之间来回缠绕,甲虫被完完全全地束缚住,动弹不得!
紧接着,叶片之间的血红色裂隙中,缓缓探出一根粉红色鲜嫩可爱的花柱,慢慢地刺入了甲虫的身体。
甲虫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最后,柔毛解开,叶片开启,一具只剩下黑色硬壳的甲虫尸体被抛了出来。碧绿植物叶片的柔毛上,继续泌出晶莹的露珠。
契伯克利脸色惨白,全身上下颤抖不已。
噩梦,这一定是噩梦!我还没醒来,还没醒来!
想着,他不由倒退了两步,脖子上突然感觉黏糊糊的,猛回头,是一条手臂粗细的沾满粘液的藤蔓。
吓我一跳。
他一口气还没有喘匀,那条藤蔓突然像蛇一样立起,尖利的头部噗地绽放开来!
一张六瓣的、生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在离他脸不到一尺的位置轰然张开!
契伯克利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一剑削断藤蔓,就地一滚,从站立的位置逃走。
他刚刚站稳,头顶的树冠中,突然垂下一条坚韧的细丝,一条斑驳的树皮口袋口朝下坠来,袋口内是一张未消化干净的、猿猴的脸!
避无可避的契伯克利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