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达克突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分别还不到一个月,但最亲爱的家人和好友的音容笑貌却时时在梦中出现。
紧张的军事斗争占据了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达克曾无数次幻想和她们相见时会是怎样一幅景象,但现在她们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达克却突然发现,与她们变得如此——陌生。
是的,陌生。一种距离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很高兴,认识两位。”
干涩的声音,达克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给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话语。
两个女孩一起道:“很高兴认识你。”
久违的队聊里,响起莱莉故作轻松的话语:“哥,你这招呼打得好热情啊。”
“啊,是啊,呵呵,是的,是的。伊莎贝拉,我……”
伊莎贝拉在沉默。
她闭上眼睛,垂下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着,她急匆匆地转身离去。
达克在队聊里大喊:“伊莎贝拉,等等,你怎么了?”
伊莎贝拉果断地关掉队聊。
达克怒道:“乔治,莱莉!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治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英雄哈桑啊,你问我,我问谁去?两个女孩为了今天,连对白都排了无数遍,你就这么对待她们?”
“我怎么了?我哪里做错了?拜托,老兄,我旁边还有两个阿拉孛人,一个王子一个公主,难道我要当着他们的面,喊着莱莉和伊莎贝拉的名字,冲上去跟她们拥抱?你所说的大局就要彻底完蛋!”
“我想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血缘关系摆在那里。单说伊莎贝拉吧,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是盖世英雄?但是,如果真成了盖世英雄,你说那女孩子是开心还是担心?不过,你能做出自己的选择,还不错。”
“选择?我哪有什么选择,我是被逼的!”
两人近在咫尺,却是用队聊交谈,外人开来,好像两个人在冷冷地对视。
莱蒂法早看出了不对劲,轻轻一扯萨希尔,萨希尔心领神会,悄悄走到达克身后。
“我很高兴你能在儿女情长和大局当中选择后者,不错,果然痛苦和灾难是最好的阶梯,达克,你成熟了。其实完全没必要担心,无非是你们两人掉了个个儿。”
“掉了个个儿?”
“当你是小警察的时候,伊莎贝拉这样的姑娘,你也就只能在梦里想想;而现在,以你的身份地位,只要你稍稍松一松口,会有无数她这样的姑娘贴上来,怎么样,这样想想,是不是就觉得不那么可惜了?”
达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这句话不是用队聊说的,是自然而然的阿拉孛语。
咆哮声震动营地,所有阿拉孛人,全听到了;所有1643小队的队员都戴了有自动翻译功能的史莱姆耳塞,他们也全听到了。
达克一把揪住乔治的衣领,单手一使劲,把他提到眼前,猛地举起拳头!
乔治冷冷道:“我警告你,放手。我是新特诺蒂兰王国的合法商人,受到《乌姆利姆条约》保护的合法商人。我数到三,再不放手,我保证让这商队的所有人付出代价。”
这句话同样是用阿拉孛语说的。
萨希尔猛扑上来,双手死死箍住达克的腰,使出全身力气把他往后拖:“哈……达克,达克,冷静,冷静!这人碰不得,碰不得!”
其实萨希尔心里很希望达克把眼前这个黑发黑眼故作姿态的家伙痛打一顿:你算什么玩意啊?新特诺蒂兰很了不起?还不是夹着尾巴逃跑了?
但是,形势比人强啊。这家伙是罗尔商会的人,罗尔商会,就是乌姆利姆港那场腥风血雨的源头。哈桑,冷静啊!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但现在这人碰不得,碰不得!
达克放了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你这混蛋,你这混蛋,把我的船和货还回来!”
周围的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
新特诺蒂兰海军炮击港口,除了造成大量人员伤亡,还把码头轰了个一塌糊涂,不少船只直接被轰成了渣渣,看来,这个倒霉的年轻人也被殃及。
那个编故事的商人感叹:“向本国的同胞求救,得到了复仇的快意,却在炮火中失去了所有一切,同胞变成了仇敌……这也是个悲剧故事啊。嗯,有搞头。”
“不错,不错,应该鼓掌,”队聊里响起乔治淡漠的声音,“一句话把谎话圆起来了。还有,以后别揪我衣领。要不然你会后悔的。”
“你这混蛋,早晚有一天,我要狠狠地收拾你!”
达克这句话没用队聊,这是他的真心话。
乔治顺势答道:“以现在的阿拉孛?哈。”
在成功地拉完仇恨之后,乔治在队聊里补了一句:“达克,别忘了,绝望处总有希望。朵里哈奇城,门萨罗地下图书馆。”
达克一愣:“什么?什么地下图书馆?”
乔治不再多说,大声对周围人道:“各位,我带着友善而来,不是为了宣扬仇恨。为表示歉意,我为大家献上一曲,算作旅途中小小的放松吧。”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抽出一把乌德琴。
这琴一出,周围人一阵倒吸气。
乌德琴是阿拉孛传统民族乐器,它有11根弦,而且没有琴格!对乐手的素养有着相当高的要求。
莱蒂法神色黯然:“一个多兰德人,一个日理万机的商会执行会长,居然能弹奏我们的传统乐器,他们对我们阿拉孛的研究,到底深入到了什么程度啊?萨希尔,你会弹多兰德的鲁特琴吗?”
萨希尔无奈的摇头。
“这就是我们的悲哀啊,我们落后太多太多了,不单是技术!”
琴声叮咚,这是不同于阿拉孛传统音乐的新曲调,轻快中似有叹息与徘徊。
曲调一响,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乔治自弹自唱。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达克的心猛的一颤,他想起了自己这一路艰辛却无法为外人道的忧愁和苦闷。
头顶,一颗明亮的星在注视他,微微摇动。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那些走过的路,那些同行的人,一个个朋友相继来到身边,又一个个离开,奔向未知的旅程,那么,在别人的眼里,我不也是一个消失在风中的影子吗?
达克的喉咙有些发堵。
“影”字微微一折,乔治声调上挑,好像艰难地攀上山顶,在夜色中,向寥廓苍茫的大地大声呼唤。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对不起,我撒了谎,甚至,无法为你流泪。在你的心里,还会有我的位置吗?你还会给我热情宽容的拥抱吗?
达克的胸口,像被大锤重重的打了一记。
谎言,谎言,还是谎言!什么时候,我才能做真正的我!什么时候,我才能坦荡地敞开心扉,向世界表白所有一切!
两座帐篷后,伊莎贝拉和莱蒂法痛哭失声,一对无法向心仪对象袒露心迹的可怜人,带着撒谎与不诚实的深重负罪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痛哭失声。
乔治的嘴唇,同样在颤抖。他的内心,也在翻滚着痛苦与罪责的浪花。
但他无法停止,琴声铮铮,在催促他赶快唱下去,他短吸口气,控制住微微发颤的声音,一口气唱下去。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哦,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
是的,是的,前路艰难,但我决不退缩,决不退缩!
头顶明星作证。
每个人都下定了决心。
一曲终了,泪水落下,掌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