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斯福孤独地坐在轮椅中,从双子塔高高的窗外望着外面旋涡状的飞空艇带。
从小患小儿麻痹症的他度过了半生艰难的岁月,今年六十岁了,从五十二岁当选为雅根克总督,到现在为止,他已经为这座城市付出了八年的热血、辛劳和汗水。
八年,两届任期。下周,他就要卸任,回到自己在罗执安浮岛老家的磨坊去,或者,以竞选人的身份,参加人生中第三次总督选举。
怎么可能呢?他自嘲的笑笑。
雅根克的规矩,连任不得超过两届。这个规矩,无人能破。
但是,如果我这么走了,反对派上台,会怎样?
“老轮椅天天吃烤百万富翁!”
“贵族,才是城市脚下坚实的陆地!如果老轮椅继续侵犯我们的合法权益,就让他去和平民打成一片吧!”
“我们用全大陆最低廉的税收供养了一支最庞大而最无用的军队,老轮椅该为此负责!”
一群鼠目寸光的蠢货。
低税收吸引了全大陆的商人和投资者,看看远处那壮观的飞空艇带,再看看港口船票一票难求的景象,这里被传说成人间天国,难道你们看不见?
是的,税收很低,但是,我们给平民的福利同样低的可怕!贵族并没有让渡多少利益给平民,恰恰相反,作为利益分配者的贵族,你们偷偷摸摸朝自己盘子里划拉了多少东西,以为我看不见?
低税收,必然要低福利,反过来也是,高税收一定对应高福利,可你们所渴望的,是既要自己花天酒地高福利,还要享受低税收!什么?财政赤字?那还用说,当然是你们口中那些平民来承担!
你们嫌雅根克死得不够快么?要知道雅根克最早可是一群海盗建立起来的城市,造反的血液流淌在每一个雅根克平民的身上!
就这么放手,让下一任总督去烦恼吗?不甘心哪。
“老爷,少爷来了。”
卢斯福闭眼十秒钟,调整了一下情绪,道:“让他进来吧。”
少顷,库什纳一步三摇地走进来:“爸爸,下午好!”
“见到你之前,还不错,”卢斯福冷冷道,“我说过,这里是办公的地方,你不该来。”
“哦,我亲爱的爸爸,作为司法厅的高级官员,您曾经的下属,您的亲儿子,难道不能向您汇报工作?”
“八年前我就不再是司法厅的人了。现在,我是总督,以你的职位,向我直接汇报,你不够格。在我发火之前滚出去。”
“我建议加强对雅根克外国公司的监督。”
“我给你三句话的机会。”
“呃,好吧。我们的浮岛卖得太便宜了,雅根克寸土寸金,永久出售并不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两句。”
“大型浮岛应当直接收归市政厅,只出售小型和微型浮岛,而且要提高价格。”
卢斯福闭上眼睛,把胳膊撑在轮椅扶手上,用一只手的拇指和中指揉着太阳穴:“最后一句。”
库什纳慌了,连忙道:“爸爸,爸爸,我错了,我被外国人整了,就……”
“我的烦心事够多了,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别一天到晚东想西想!”
“但是,爸爸,那家伙实在太嚣张了,他要当众抢我女朋友!那副嘴脸,太可恶了!”
卢斯福停下了揉太阳穴的手。
库什纳一看有门,连忙道:“爸爸,娜娜已经报了您的名号,可那家伙还是非要让我当众出丑不可啊!”
“哦,瓦伦坦的孙女说我是总督了?”
“没有,她只说了您以前的职位。”
“人家比你懂事——那人什么背景?”
“一个叫达克的多兰德人,来做买卖。他和新特诺蒂兰王国舰队司令、阿拉孛帝国大使、光明神教圣使的关系很密切——爸爸,您要干什么?”
“来,把我手杖拿来。”
“给您,哦,不,不,别打,别打!”
“我打死你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这样的人,我也惹不起!给我惹事是吧?我让你躲,我让你躲!”
卢斯福毕竟年纪大了,抽了两棍子,累得气喘吁吁,愤愤地把手杖一扔。
库什纳赶紧过来捏肩捶背。
“臭小子,我告诉你,如果那人真的有你说的这种背景,他还有什么必要跟你去争一个男人婆?”
“呃……也对哦。”
“库什纳,把那把椅子搬来,我们好好聊聊。”
“好,好的。”
库什纳在自家老子面前规规矩矩坐好。
“我和你女马到了四十岁上才生了你,不容易。你女马对你百般骄纵,我又忙司法厅的工作,没空管你,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有很大的责任。”
“爸爸,其实,我挺好的……呃,我闭嘴。”
“你今天的权势、地位是怎么来的?你不会以为,是你才能特别出众吧?”
“呃,当然,不。”
“因为我坐在这个位子上,所以大家无论对你有什么不满,都会先考虑我的感受。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哦,不,不会的爸爸,您所有事情办得都非常棒,”库什纳想了想,又加一句,“您是我的楷模。”
“我下周就会卸任。傻儿子,你记住,一旦我卸任,你要第一时间跑到阿尔弗兰叔叔那里,用你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语言狠狠地骂我。”
“这……阿尔弗兰叔叔和您的关系……”
“势同水火,谁让我抢走了总督的位子呢?但是,别忘了,雅根克的规矩,是不对卸任总督赶尽杀绝。而你,作为一个别人眼中十足的纨绔,做出这种见利忘义的举动,从此,你就可以淡出别人的视野,做一个真正的纨绔。你得罪的人太多了。等着收拾你的人光姓名就能写满一个笔记本。但是,如果你这样做,阿尔弗兰叔叔就不会容许任何人碰你一根头发,否则,别人就会把这笔账记到他头上:‘看哪,那个小心眼的阿尔弗兰,老轮椅的儿子都用那么恶毒的话骂自己的老爹了,还不放过他’。”
“可是爸爸,这样做对您……”
“我听不见,不会生气。另外,你说的那个多兰德人达克,我手头上有他递交的材料,一份是请求在斯坦福浮岛设立自热盒饭工厂,另一份,是……”
“是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这个人相当有才华,他背后一定站着一个野心勃勃的团队。他的计划让我很感兴趣。你和他不应该成为敌人。你可以告诉他,我马上就卸任了,没法提供实质性帮助,建议他和阿尔弗兰叔叔去接触,碰碰运气。”
“可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说了你也不会懂的。现在,去吧,去做做准备,争取下周给阿尔弗兰叔叔留个好印象。”
“那,我,我走了,爸爸,你多保重。”
“去吧,我的傻儿子。”
库什纳走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一片寂静中,卢斯福呵呵笑了:“阿尔弗兰,抱歉了,你想当总督,我也有不能放弃的理由。战争,开始了!”
血一样的夕阳从窗帘的缝隙里照在桌上。那上面,摆着达克提交的、对北海巨妖可能进攻浮岛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