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苗凤道:“万通,把这孩子带走。”顿了一顿,又道:“不要打他。”转身走了。
黑万通花了一万两黄金,心头老大不愿意,命人解开千丝网,一把将他从网中拖出来,恶狠狠道:“小子,老子花了血本买你,哥哥让我不要打你,可没说不让我捏你,扯你,要是不小心捏断了脖子,扯脱了手手脚脚,可怪不得老子。”将古钺聪夹在腋下,纵身上马,一把按在马背上,说道:“他妈的,果然身无二两肉,就是割了卖肉也不值钱。”
古钺聪心想:“从兴州七煞到凤仙儿,再到这个胖耗子手中,不过是从虎口掉进狼穴,处境没什么两样,好在那主公远在京城,至少这一路不至于丢了小命。”如此一想,惧意稍去,才觉出浑身上下奇痛难当,骨头几欲散掉一般,下山的路时而崎岖,时而陡峭,黑万通将他死死按在马背上,那马儿每跑一步,他胸口几根肋骨就格格乱响,一阵钻心的痛。从昨天晌午到这会儿,虽然粒米未进,但五脏翻涌之下,还是吐出一滩残食来。
迷迷糊糊中,又想:“凤仙儿抢我不得,就想杀了我,那她为何要劫我?天猫地鼠又为何要买我,他口中的主公到底是谁?”突然间脚一重,被黑万通提起来,如货物一般倒挂在了马腹上。古钺聪睁眼一看,那马儿右蹄翻动,就在自己数尺之外,路旁树枝枯草风驰电逝般从脸上打过,片刻功夫,脸上好像火烧,又辣又疼。他心下害怕,暗道:“这样下去,头一旦撞到山间乱石,别说进京,在山上就一命呜呼了。”弯起腰道:“再如此对我,你们的一整箱金子也没了。”
黑万通一听到“一箱金子”四个字,问道:“你说什么?”
古钺聪道:“山上那个女人不是我娘。”
黑万通道:“我早就看出来了,还需你说。”
古钺聪道:“我是被那两个人拐卖上山的,我的家就在山下。”
黑万通道:“那又怎样?”
“哎唷……”一根拇指大的树枝打在耳门,古钺聪登时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他用力甩了甩头,说道:“爹娘不见我,一定会全镇寻我,镇上的人都是街坊四邻,也一定会帮着找,我们只要一下山,镇上的人就会来救我。”
黑万通大声道:“黑某人在此,谁敢来抢?”
古钺聪道:“我爹娘向来很疼我的,一定会要更多的金子才肯卖我,你们区区一箱金子怕是未必够。”
黑万通吼道:“老子已经花了一万两金子,谁要钱也没有。”
古钺聪不理他,接道:“你和你哥哥千里迢迢来买我,是无论如何要把我带到京城了?”
黑万通道:“那是自然。”
古钺聪道:“你哥哥的脾性你是知道的,他老说什么不坑蒙拐骗,不趁火打劫,山上那两个骗了你们,是你们自己上了当,与我爹娘何干?所以就算我爹要你留下来做十年苦役,你哥哥也会咬咬牙答应下来。”
黑万通一听这话,不由脸色大变,说道:“那怎么办?”
古钺聪道:“你们迢迢千里来此,还花了重金把我买下,算得救了我一命,作为回报,我也当随你们去一趟京城,只要你好好待我,一忽儿下山后我自会跟着你们,街坊问我,我就说去给爹爹打酒。”
黑万通鼻眉皱到一块,良久,将他提了起来,单手抱他坐在马上,说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到了山下你若喊叫,我一刀把你劈作两半。”
古钺聪暗道:“这个胖子比李凌风还要笨,这番胡话竟也深信不疑。”说道:“你乖乖听话,好处还不止一个。”
黑万通道:“还有什么?”
古钺聪道:“听你哥哥方才说,你家主公是个极讲道理的富人,他既肯花重金买我,我对他一定很重要,到时候见到他,我就说你们费了大力才将我从恶人手中救出来,他一高兴,对你们的封赏,不定远远不止一万两金子。”
黑万通一愣,说道:“小家伙,方才对不住了,你坐稳,莫要摔下去了。”纵马去追赶白苗凤。
白苗凤本拟黑万通会将气撒在古钺聪身上,见两人甚是要好,心下颇是纳罕,他看着古钺聪,几次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奔了一个时辰,小镇遥遥在望,白苗凤令众人放慢马速,吩咐一手下道:“速去寻家客栈。”那人得令,纵马而去。
此小镇虽然就在贺兰山山麓东面,但古钺聪自幼隐居山中,记忆中,这是第二次下山,虽值三更,镇上却还有三五家门外灯火明亮,放眼一望,但见:
华灯璀璨落水中,潋滟波光耀金龙。
绿树参差婆娑影,柔枝款段袅娜风。
歌吹漫舞动鼙鼓,炙烤灼熏起烟笼。
夜色迷蒙人未寂,镇外忽来一孩童。
古钺聪正看得兴致盎然,忽听那手下来报:“白大人,客栈就在前方。”
众人又累又饿,闻此均是一阵欢呼,白苗凤道:“天晚了,大家莫要喧嚷搅扰了老百姓。”
黑万通道:“小家伙,你下马来罢,莫要让人看到了。”
古钺聪心下好笑,说道:“大家看到官兵,都躲起来了,没人会看见我。”
从小镇西面入镇,走不多时,一股卤肉香味扑鼻而来。古钺聪一路担惊受怕,尚未觉着饥饿,此时猛地闻到这卤肉香气,忍不住垂涎三尺。
转过两条街,一个三层楼的大客栈赫然出现在面前。抬头一看,一大门上挂着一块黑乎乎的招牌,这招牌年深日久,早被烟火熏烤得焦黑,只当中三个大字在十数个灯笼照耀下依然闪着暗光。这三个字,古钺聪都是认得的,头一个字是“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云”字,最后一个字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楼”字,中间那个字是汉景帝的“景”字。
这三个字都是母亲所教,古钺聪想起母亲,再看看客栈,只觉昨日今夜,山巅谷底,短短一日之内,竟似在梦中,已然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