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筱想,那样的笑容,没等他亲自摘下,她也已笑不出来。卫琪常说她颜筱笑得再灿烂,看着也像隔着层纱看着不真切,不是虚伪,只是带着距离。
对于卫琪的指控,颜筱只是习惯性地一笑了之,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解释得再多也找不出那种感同身受的真切感,在他人看来或许只不过多了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当漫天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孤军奋战时,能挣扎着站起来已经不易,要有多强的意志,才能将那些足以摧毁她的过去彻底抛却,躲在自我营造的虚拟世界里一如十八岁前笑得天真无知?颜筱不知。
钳在下巴的力道随着她飘忽的深思慢慢消失,换上轻缓的摩挲,微凉的指腹沿着脸部线条轻轻滑动,冰凉的触感让颜筱回神,抬眸望向楚昊清冷疏离的俊脸。
楚昊也正低头望着她,眸底中的暴戾已被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起波澜的冷清。
“筱筱,属于我的东西我从来不会将它拱手让人,我的人我也不会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我花了五年的时间买来的教训告诉我,越是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走的人越会走得干脆利落,给了她转身的机会,她便留给你一个永远也触不着的背影。”
轻抚着她的脸,楚昊望着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语气平和,不紧不慢,所有的愠意都已被很好地收敛在平缓低沉的嗓音中,对于这样的楚昊,颜筱心底是害怕多于其他的,相较于狂躁的老虎,优雅的猎豹所造成的威胁不会比前者少,因为没有人知道,前一秒还优雅地在你面前悠闲踱步,下一秒,他是否已扑上来将你撕碎。
在脸上缓缓游走的手指没有因为彼此肌肤间的摩擦而带上宜人的温度,冰冰凉凉的触感,透过略带着粗茧的指腹,慢慢渗透那层薄薄的肌肤,深入血管中,游走在四肢百骸。
当爱一个人爱到极致时,对那个人的了解不再肤浅地仅限于他的喜好,而是已慢慢学会读出他话中的潜台词。楚昊此刻话中的潜台词太过明显,只是,她却已无心再去纠结这番话的背后,一个晚上的担惊受怕,现实与过去的交织,身累,心更累,她此刻需要的,只是休息,而不是纠结于往事。
抬手将他在脸上流连的手缓缓落下,颜筱轻轻将楚昊推开,“那照片你要留着就留着吧,我人也在这,别说是要将那笑容摘下,就是让我一辈子都笑不起来我也已无所谓。我今晚很累,先睡了。”
楚昊被推开的手停在半空,随着她的身形移动而稍稍动了动,但终究什么也没做,只是缓缓收回,视线落在那道单薄纤弱却隐隐透着股寂寥的背影上,看着她默默地上床掀开被,翻个身,背对着他躺下,没有说话。
当年看着她头也不回地一步步消失在视线中时,他从没想过,那个与往常无异的转身后便是一千多个日夜的音讯全无,再见面时,已是五年后。
原本以为她只是如往常般耍耍小脾气过后便消,没想到一直等不来她的电话也等不来她的人,打电话过去时,已是永远的关机。
她刚离开的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混乱不堪的日子,她与他的父母仿佛人间蒸发般一夜消失无踪,跟着消失的还有圣尹的所有资产,而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是她的父亲颜振邦卷走了所有的资产。
圣尹本是两人父亲筹资所办,但被颜父卷走全部资产的圣尹几乎成了空壳子,父亲不堪打击倒下,母亲整日守着昏迷不醒的父亲以泪洗面。
他既要忙着拯救岌岌可危的圣尹还得分心安抚照料母亲,如果当时不是苏离后来说动其父苏浩南注资圣尹,以及袁飞不计回报地陪在身边与他一同撑起声音,圣尹早在五年前那场危机中瓦解。
当时尽管忙得分身乏术,但一逮着空便没日没夜地一遍遍重复拨打着那个永远也拨不通的号码,直到那个号码成为空号。
在那些整晚整晚失眠的夜里,夜深人静时便忍不住独自走到那自她转身后便没再亮过灯的窗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窗户,直至天空微明。一次次违心地告诉自己,或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个笑弯了眉眼的女孩会如往常般,突然出现在窗户边,睡眼惺忪地问他,楚昊,你怎么又梦游到我窗下了?
只是,当一次次的期待终成空后,满心的希望被无情的现实打磨成了深深的绝望,一次次的失望而归后,即使不愿承认,但他明白,她真的走了,那个喜欢拽着他手臂谄媚地撒娇着说一辈子缠着他不放的女孩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他将这种绝望埋在了心底,圣尹渐入轨道后的繁忙也容不得他儿女情长,不再提及那个名字也不再在那个窗下流连不去,甚至几乎不再涉足,他以为,不再想起不再提起,时间一长,便总会淡忘的,因此所有人,包括袁飞、苏离以及他自己,都以为,他已经开始淡忘那个身影。
只是,当那个被小心翼翼地避及不谈的名字被苏离无意提起时,被强抑住的绝望与恨意瞬间如火山喷发,满心的恨意几乎将理智焚毁,他近乎失控地将桌上的文件一扫而空,狠狠地扣着她的下巴,在她惊慌失措却不解的眼神中撂下“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两个字,永远也别提起。”后摔门而去,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而彻底失控,第一次将自己灌得几乎不醒人事,回到家后便毫不迟疑地将她送的,碰过的,摸过的东西一件不漏地扔进了垃圾桶,却在转身时看到那张被揉成团的照片时忍不住弯腰捡起,看着那灿若春花的笑颜,那时酒精的刺激下,唯一的想法便是找到她,不惜代价地找到她,再狠狠将那微笑折下,看她还能不能笑得如此开怀。
只是,再见面时,看着她眉眼中挥之不去的苍凉,特别是中秋那晚她失控地哭倒在他怀中,压抑地低泣时,却有股将那微笑重新为她换上的冲动。
他是极懂克制感情的人,心情却免不了在爱恨间交织变幻,每次想要宣泄满心的恨意时,她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轻易将他的恨意与怒意完全堵回去,楚昊苦笑,望了床上已经躺下的人,转身去衣柜取睡衣,转身往浴室走去。
听着身后渐远的脚步声,直到浴室的流水声隐约响起,颜筱才轻轻翻了个身,望向门口,有些晃神,她与楚昊的相处模式向来怪异,往往前一刻还剑拔弩张,下一刻却已仿若什么也没发生,有时她忍不住想,当年的分手是不是就源于这种怪异到极点的相处模式,问题积压得太久太深,等发现时,已如被蛀掉的牙齿,修修补补已无用,只能拔了重新镶上一颗。
就在晃神的当儿,浴室的房门被缓缓拉开,紧接着是往卧室而来的沉稳脚步声,颜筱下意识地转过身背对门口,闭上双眼假寐,经过稍早前那番对话,身心俱疲的她,在心情调适好之前,她不知道该如何再在床上若无其事地面对他。
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是床垫的微微下陷,尽管不是第一次与楚昊同床而眠,但心底还是因为这下陷的床垫而有些不自在。
被子被微微掀开一角,一道温热的身体从背后贴身而来,颜筱还没反应过来,瞬间便被捞入楚昊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搂在胸前,颜筱身体微僵,楚昊向来习惯裸着上半身睡觉,他沐浴后微烫的体温隔着身上那层薄薄的衣料熨烫而来,他温热的吐息随着微微起伏的胸膛喷洒在耳际,酥酥麻麻,连带着将她的体温也熨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