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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2
天刚破晓,几个丫头轻手轻脚走进来,前面那个问候道:“少爷,是时候起了,一会还要给大帅大夫人问安。”
沈眠眼皮动了动,他睡熟的时候,别的声音都听不见,唯独对人的声音敏锐,这两三句话一说,他立刻从梦里惊醒过来。
“这才什么时候,就闹的人不安生。”他皱了下眉,把头缩进被子里。
小翠儿嘴角一抽,如今外面都在传,大少爷一回来,他们家二少爷就跟兔子似的乖,她瞧着不像,分明是本性难移!
她上前一步,脑袋探进纱帐里,小声说道:“少爷是不是昨日酒喝得多了,犯头疼了?倘若少爷身子不爽利,我这便让人去大房知会一声,今日大少爷在,大夫人心情好,少爷躲躲懒也是不妨事的。”
沈眠在被窝里,就听到三个字——“大少爷”。
他一只胳膊弹出来,摆摆手,道:“不必了,我要是躲这个懒,回头大哥就要来我房里探病,更麻烦。”
认命地坐起身。
小翠儿狐疑地看他,把衣袍披在他肩上,说:“少爷你果真怕了大少爷不成?你往日可不曾叫过大哥,都是叫大少爷名字的。”
她是一直服侍在沈明煊房里的,长得又机灵漂亮,二姨太早有打算,把她收房给沈明煊通人事。
小翠儿自己也知道,所以胆子比别的丫头大些。
沈眠睨她一眼,说:“就你话多。我往日叫他名字,那是他不在家,他如今回来,我又处处比不过他,当然只能把‘大哥’挂嘴边了。”
小翠儿觉得有理,一边替他扣衣服纽扣,一边笑道:“少爷你不犯倔就好,我真怕你跟大少爷硬碰硬呢。”
沈眠轻笑一声,他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硬碰硬。
“怎么今天没看到小刘?”
小翠儿道:“少爷还不知道吧,昨儿个二姨太命小刘去郦县采买新货,眼看到年关了,这可是个好差事,天没亮他就走了,怕是早把少爷抛诸脑后了。”
沈眠眼底一闪,小刘怕是昨天被他吓到了,不敢出现在他面前。不过二姨太让他外出采买新货,倒是有点意思。
布匹买卖门道很多,一丝一线都有很大的弹性,外行人难以辨别良品和次品,被蒙骗的大有人在,往日都是布庄大掌柜的亲自去采买,今年却交给一个跑腿的伙计,这小刘倒是有胆子敢接。
大约二姨太这些年对刘家人太好了,把这些人胃口养的越来越肥。
沈眠微微颔首,笑说:“小刘不在,倒是没意思了。”
小翠儿在旁边蹙眉,小刘只会把二少爷往不正经的地方拐,她说了几回,反倒被二少爷嫌烦,也就不再找不痛快了。
沈眠打了个哈欠,他是真的累,上个位面他呕心沥血,好不容易把任务做完,还来不及休息,又紧接着消化一个全新的身份,还要应付这一大家子人。
真该评个劳模!
系统“叮咚”一声上线了,说:【可以评。】
“啥?”沈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系统道:【每年年底平台会对各主播一个年度的任务完成水平,以及工作勤奋度进行考核,选出年度劳动楷模,目前宿主的排名很靠前,请再接再厉哟。】
-哟你个头。
沈眠上个世界结束,是打算久违地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休息,毕竟精力都耗尽了,状态也不是很好,没想到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进入下一轮任务。
这系统简直没人性。
他问:“评上有什么好处?”
系统的电流声一下子高亢起来,道:【有一笔丰厚的奖金。】
沈眠一愣,打开系统光屏查看排名,发现距离第一名只差两个任务,而且排在他前面的几个都是年初开始做任务的,而他只做了几个月。
还是很有机会反超的。
他点点头,觉得可以努力一下,上个世界把积蓄给花光了,他要重新存钱。
点击【直播】按钮,准备接客。
——魔尊呢?qaq
——怎么切换地图了???
——上个世界大结局不对啊眠!!
——是的啊,刚看到魔尊把眠眠抱到怀里,一下子黑屏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ww
——至少见到最后一面,我心满意足了(沧桑点烟.jpg)
……
沈眠道:“遇到点突发状况,现在已经修复了~”
其实他心里隐隐猜测,那个魔头或许也在这个世界,甚至可能不止是魔尊,还有其他人。
但这种疯话,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可他就是有这种直觉。
他又回答了弹幕上几个问题,跟观众聊了会天,已经梳洗完毕,一个丫头送来今年入冬新缝制的衣袍,门没关好,冷风一下子吹进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屋里几个丫头全都僵住了,就连胆子最大的小翠儿都有些紧张地看向他,似乎是想劝又不敢劝。
沈眠蹙了下眉,道:“还不关门,不嫌冷?”
那丫头慌忙转身把门合上,还是有些害怕。
二少爷脾气很不好,尤其是早上。
沈府本是大户人家,如今民国,许多规矩都废了,只是晨昏定省这个旧俗还保持着。
沈明煊最不耐烦他大娘,却不得不每日扮成孝子,一大早去问安,心情能好才怪,因此这个时辰最不能惹恼他,否则必定要大发雷霆,偏偏二姨太又娇惯着他,处处都遂他的意,使得他这脾气越发不知收敛。
沈眠这时候脑筋也转过来了,哼笑一声,道:“你们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只是,本少爷不是每日都这样好脾气,日后仔细些,别再惹我生气。”
几个丫头连忙称“是”,见他将此事轻拿轻放,这才安定下来。
小翠儿将新送来的新衣展开,竟是一件披风。
二姨太在外面开了几间布庄,每年府里的布匹都是从她那里进,她留给自己儿子的,自然也是最好的。这件披风是用水貂皮缝制的,又轻又保暖,外面是昂贵的白绸缎子,跟雪似的洁白细腻,纹络精致,格外雅致贵气。
沈眠抚了抚那布料,点点头,道了声:“很好。”
他玉白的指尖抚在雪白的绸缎上,竟是把那缎子给衬得俗气起来。几个丫头都不禁赞叹,这二少爷脾气是古怪,又不干正事,可这浑身上下真真是无一处不美的,这几根手指头比羊脂白玉还要好看。
沈眠抚着那缎子,想起原主被打残废,扔出家门的那日,好似就是穿的它。
后来沈明煊流落街头,身上这唯一贵重的衣服当夜就被人抢了去,他缩在雪地里,浑身冻得发红发紫,还以为要活活冻死过去。好在小翠儿偷偷送了几件旧棉袄给他,又偶尔接济他几个馒头,让他不至于死在那个寒冬。
不过,或许死在那个冬天对他更好,之后,也就不必那样痛苦了。
他忽而一笑,说:“今日穿这件新衣。”
丫头们应好,替他换上这件新制的披风。
雪下了一夜,这会倒是停了,院子里银装素裹的。下人们正在清扫,明惠明雪两个丫头正在雪地里乱跑,见到沈眠走过来,便团了两个雪球扔过来,还嚷嚷着:“二哥哥肯定躲不掉!”
沈眠自然可以躲得掉,可他偏不躲。
眼看雪团子往他身上直直砸过来,忽然有人道了声:“小心——”
他被人扯住胳膊,一道黑色身影将他护在怀里,两个雪球砸在男人脊背上,留下两个白色印记。
八、九岁的小丫头没什么力气,自然也是不疼不痒的,沈明丞这才意识到,弟妹们不过是在玩耍嬉闹,他却当了真。
他一低头,怀里这漂亮的弟弟正望着他,眼神漆黑明亮,灵气逼人,笑道:“大哥真是傻!我是故意不躲,让她们砸的。”
沈明丞一愣,问:“为什么?”
沈眠道:“她们砸中了我,自是要愧疚一番,我再提要求,她们就只能应下了。不过,砸了大哥也是一样的。”
“……”
明惠明雪见砸中了沈明丞,自是吓得不轻,她们大哥一向严肃冷漠,跟喜欢胡闹的二哥不同,三姨太、四姨太又总告诫她们万万不能惹怒这位大哥,以至于她们很怕他。
两个小丫头低着头,在一旁小声唤了声:“大哥,二哥哥。”
沈眠勾起唇,说:“你们都把大哥砸疼了,荷包里都有什么好吃的,还不交出来。”
两个小丫头捏着腰间的粉色小荷包,偷偷拿眼睛瞟沈明丞那张俊脸,见他并不生气,反而脸上隐隐有些笑意,顿时不怕了,两人朝沈眠做了个鬼脸,一道跑开了。
“喂!你们两个丫头……”沈眠见唤不住她们,回过头,抱怨道:“都怪大哥不肯配合。”
沈明丞脸上笑意愈深,说:“你想吃什么没有,偏要去骗妹妹的。”
沈眠道:“这可不是一回事,从她们手里抢来的,比什么都香。”
“这又是什么歪理?”
沈眠道:“她们两个平日里总说我胖,我总要找回做哥哥的地位,不能叫两个小丫头欺负了去!”
沈明丞听他又提起自己胖的事,才知道他是真的介怀,不禁有些无奈。
“你啊,真是小孩心性。正是因为你介怀,她们才总是取笑你的。”他捏了捏男孩软乎乎的脸蛋,眼底满是柔软笑意。
他弟弟粉雕玉琢般的精致漂亮,捏起来又软乎,哪里有可挑剔的地方,两个妹妹也是喜欢他,才故意和他闹的。
沈眠被他捏了下脸蛋子,鼓了鼓腮,说:“可见大哥还是向着明惠、明雪的。”
沈明丞薄唇弯起一抹弧度,道:“大哥不是向着谁,只是讲道理。”他顿了顿,又道:“再不去请安问好,过了时辰,爹可要训你了。”
沈眠一下子变了脸色,推开他的手,道:“我竟把正事忘了,回头再跟大哥算账!”说完急急忙忙往前院跑去。
沈明丞看着他的背影,男孩一身华美雪白的衣袍走在雪地里,,身姿算不上纤瘦,却很匀称优雅,叫人莫名地心软。
他在他面前展露的笑,竟是比在国外这五年都多。
进了前院,沈啸威正跟副官从饭厅出来,见着二儿子,脸一板,说:“又睡懒觉了,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哥的勤奋?你眼看不小了,成天瞎混,能混出什么名堂出来?”
沈眠吓得缩了缩脑袋,这位大帅跟他现实世界的亲爹一个样,回回见到他都要训一顿,嫌他不争气,没上进心,他应付习惯了,都得心应手了。
他撇撇嘴,小声道:“爹,儿子昨天醉得不轻,现在头还疼呢,为了给爹问安强撑着过来,还要被您训斥,我这孝子可真是难做。”
沈啸威看着他那张软糯又委屈的脸蛋,想到他年岁轻,也有些气不起来了,加上他实在有要紧事要办,只得暂时放过他。
临走前又叮嘱:“课要好好上,戏园子少逛几回,别叫旁人看你的笑话。”
沈眠连声应好,等沈啸威离去,他转身进了饭厅。
大夫人正在用早膳,抬眼瞥了他一眼,放下银箸,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她的神态与往日大不相同,说不出的得意与轻慢。
前几年,府里最得势的要数二姨太,因为全府上下就一个二少爷,大帅的注意力都在这个儿子身上,吃穿用度都要往最好的供给,可如今不同了,嫡长子刚留洋回来,直接就给带去军队里历练,这是要托付家业,担大梁的,和把二儿子宠上天是两回事。
沈眠道了声:“大娘好。”
大夫人道:“等你问个安,粥都冷了,府里还属你二少爷架子最大,你大哥都不敢躲懒,一早就要随大帅去军队里学习,你倒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要说次子也有次子的好处,等着享乐就好,总归上头有个哥哥给你遮风挡雨,倒是安逸得很。”
沈眠这会又饿又困,都懒得听她说什么,只应道:“是是是,大娘你说的有理。”
“……”
大夫人道:“我说的那句话有理?”
沈眠笑道:“大娘您说的话句句珠玑,全都是有理的。”
大夫人皱眉看他,冷哼了一声,“行了,回去吧。”
沈眠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大夫人拧着眉,道:“他今天怎么回事,放在往日,怎么也要回句嘴才是,怎么今儿个怎么这么听话了?”
旁边的丫头道:“二少爷许是不敢,府里都在传,说二少爷怕极了大少爷,讨好都来不及呢,哪敢跟大夫人您作对!”
大夫人低头喝了口热茶,笑得玩味,道:“就算沈明煊肯低头,他那娘可不是吃素的。”
上了车,司机试探地问:“少爷,今天还不去学校吗?”
沈眠靠在座椅上,微微阖眸,说:“去梨园。”
司机摇摇头,往梨园开去。大少爷一大早跟大帅去学行军打仗,二少爷却去看戏子唱曲儿,果真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沈眠没空理会他的心思,他只知道,他今天非去梨园不可。
既然用了这身子,该讨的债,还是要讨。
汽车停下,沈眠对司机道:“不用来接我了,晚点会有人送我回去。”
言罢,抬脚踏入梨园。沈明煊是这里的熟客,又是沈大帅的儿子,伙计连忙迎上,道:“二少今天来得早,戏还没开场,楼上茶水点心已经布置好了,快请入座。”
二楼雅间,这里看台视角最好。
沈眠入了坐,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漫不经心地问:“今天梅老板唱的哪一折戏?”
伙计道:“是《贵妃醉酒》。”
沈眠道:“我今天不想听这一折,昨日与梅老板约好了,唱《彩楼配》这一折。”
那伙计赔笑道:“这……二少,今天梅老板已经上好妆,台上也都布置妥当,眼看就要开场了,换戏只怕是来不及,不如等下一场?”
沈眠道:“我若说不想等呢?”
“二少,您不能不讲理啊……”
“哦?”沈眠微微一笑,道:“梅老板说过的话不兑现,反倒怪我不讲理了,我看我就是太讲理,才会让你们这般戏弄。”
那伙计得罪不起他,又劝了几句,谁知这位少爷根本不听劝,只好退下,去请老板和梅生过来。
他们进来的时候,沈眠正垂眸品茶,完全瞧不出他便是伙计口中那般嚣张跋扈,不讲道理的小少爷,他端坐在那里,眉眼好看得不得了,一身白色锦袍,雪白的水貂披风,跟个仙人似的通透,尚未长开的相貌,已经初显风华。
霍谦坐在隔壁,他只是来听一场戏,没想到会遇到沈啸威的小儿子。
这孩子人小,脾气却大。
他听着梨园老板和台柱再三赔礼,都不能使他消气,仍是要听《彩楼配》,心想这大概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被人捧在手心里养大,没见识过残酷、可怕的事,才会这样任性,又放肆。
他时间宝贵,在南城不会待很久。难得的兴致,被这位嚣张跋扈的小少爷给搅和了。
手下的人请示他,他摆了下手,虽然生气,却也不能在南城这块地界,明目张胆动沈啸威的儿子。
或许,过两年可以。但绝不是现在。
既然戏听不到了,多留无益。他站起身,正要走出去,一抹雪白的身影撞入怀中。
他愣了一愣,下意识搂住那腰身,柔软的不得了,他低头,只看到一个乌黑的脑袋,发丝锦缎似的漂亮,他抬起那张脸,却有些失神,一双含泪的桃花眼,眼角淡绯的泪痣惑人心魄。
霍谦第一次见人哭得这样好看,不是梨花带雨,只是双眸含泪,似乎疼得厉害,他用手指抚着鼻尖,用炙热而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男孩含泪问道。
分明嚣张跋扈,可那副眼泪汪汪的模样,只叫人觉得好笑,又心软得一塌糊涂。
霍谦故意问:“你是谁?”
那男孩骄傲地说:“我是沈啸威的儿子,欺负了我,我要让你倒大霉……”他紧紧揪住男人的衣袖,好似怕他逃走一般。
霍谦瞥了一眼他肉乎乎的白嫩小手,轻笑出声,道:“你是三岁孩童不成?自己往我怀里撞,疼了却怪别人?”
那孩子并不讲理,抿了抿唇,说:“你弄疼我了,就是你不对。”
霍谦抬起他的下巴,打量他微红的鼻尖,耐心地说:“一会就不疼了,这样大的人却这样怕疼?”
那孩子听他这样说,似乎也觉得这模样有些丢人,他匆匆抹了一把眼泪,说:“算少爷我时运不济,先被人骗,又被人撞,这梨园我是断不会再来的!”言罢,快步走下了楼。
他口中骗他的人正一脸为难地站在一旁,“霍先生,今天这戏……”
霍谦道:“不是梅老板的错。”
他的视线追随那一抹白色身影,直到人完全消失,才淡淡收回目光。沈啸威的儿子,竟是这样一个水晶般的人。
若是不好生藏起来,只怕是会叫旁人眼红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