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艴:
宴有烮女兮,姿胜夷光!佳人芳华兮,待凤求凰!三顾情缘兮,徒留情伤!繁华落尽兮,泪结冰霜!
我和鸢萝一样,也是生於开元六年,只是我——生在了鬼月鬼日,或许这样的生辰就已经昭示了我不幸的一生。
我的母亲是被我的亲生父亲“卖”给髙老六的,虽然髙老六的手段並不光彩,但是相较於嗜赌如命的我的生父,我相信髙老六对我的母亲是更好的,甚至可以用千依百顺來形容。正是因为如此,母亲的得宠才会招致髙老六的正夫人和如夫人们的嫉恨,也许正夫人和这些如夫人也曾经势不两立,可最後,我的母亲成了她们共同的“敌人”,“合纵连横”後,她们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髙老六的亲生女儿,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烂赌鬼,我还有好多、好多的第一次,都是通过这些“敌人”的嘴才知晓的。
“老六”是母亲对我继父的称呼,因为他在他的兄弟中排行第六。其实,我並不知道继父的名字,素日裡,我和他的孩子一样称呼他为“父亲”。
髙老六对母亲的关爱、包容与怜惜,换來的只有母亲的感激,並沒有改变母亲的初心,即便如此,这个男人仍旧疼爱着我的母亲,甚至爱屋及乌,对我也是极好的。
在我心裡,我眞的希望髙老六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曾无数次的这样想过。
我不知道髙老六在付出了那么多之後,母亲对他还有沒有恨意,但是母亲对父亲的恨是不言自明的,以至於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原本该姓什么,我曾经问过母亲好多次,可母亲就是不肯告诉我。
母亲对娘家的事也甚少提及,我只知道我的外祖是个落魄书生,虽然外祖腹有诗书,但却於功名无心,专爱写些神奇鬼怪故事,並装订成册,於市井贩卖,以此为生。
在这样的年景裡,赋诗题词是十分髙雅的事,但写这些怪力乱神的神鬼故事,却是实打实的下九流,最是被人瞧不起,外祖甚至不敢在书裡留下自己的姓名,只说是代人贩卖。因着外祖的关系,母亲也只能嫁与身份低微的铁匠。
虽然是盲婚哑嫁,但婚後,父亲母亲的相处甚是和美,他们是彼此相爱的,奈何後來父亲沉迷於赌博,生生毁了这段大好姻缘。
我的母亲生活在极度的矛盾裡,她爱我的生父,也恨我的生父,她把我的继父视作恩人,也把我的继父视作仇人,爱与恨、恩与仇,日日都在撕扯着我的母亲,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我的生父,我的继父,甚至是她自己。
这样的矛盾掙扎,导致我的母亲终日裡郁郁寡欢,最终害得她一病不起,缠绵於病榻……
在宏泽五年的年底,母亲在睡梦中悄然病逝了。
母亲去世後,髙老六便过起了醉生梦死的生活,在我的印象裡,自母亲病逝後,他甚至沒有淸醒过。母亲入土後,年关将近,髙老六也许沒有办法适应缺少了我母亲的年节,他随随便便的搪塞了一个藉口,便出了远门。
家裡最有威严的男人就这样走了,这个年,注定是不能团圆的了,髙老六的正夫人——髙秦氏又气又恼,而我首当其沖,很自然的,就成了她的出气对象。这些年,她一直是那么的嫉妒、厌恨我和我的母亲,现在有了报仇的机会,她又怎么可能不报复呢……
髙秦氏命她的仆人周妈妈,把我带到了髙老六的书房……
周妈妈的年纪稍长於髙秦氏,容貌醜的出奇,若是初次相见,也许会被她的样子吓到也不一定!
周妈妈身著枣红色窄袖交领曳地襦裙,外披同色背心,若不仔细看,还以为上襦与背心是同一件衣裳呢!周妈妈梳坠髻,以银钗固於脑後。她髮抹桂花油,将花白的头髮梳的服服贴贴,显得她既干淨,又利落。
高秦氏乃一府主母,她对近身伺奉的下人,虽不至苛待,但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髙秦氏近身的仆妇多着绫罗,只是因为她是主母,面子最大,和她的品性无关!
髙秦氏身边的仆妇,皆年长於她,且相貌醜陋,我猜想,这大概与早已香消的如夫人张氏有关。张氏是高秦氏的陪嫁,是通房丫头。入府後,这个通房丫头便是专房之宠,独承恩泽,不到三个月便被髙老六抬为了如夫人!而这位正夫人,却只能夜夜与烛红、残影相伴……髙府中早有传言,说,张氏的死与髙秦氏有关,奈何沒有证据……而且,这样的谣言说不定与內院的如夫人爭宠有关,目的就是为了打压正夫人和嫡子,为某个如夫人上位铺路……左右是沒有证据的事,高老六也不能做什么。
周妈妈虽然也是个相貌丑陋的仆妇,却是个实打实的善心人,这与徐娘半老的髙秦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妈妈将我引进书房後,我对着髙秦氏的背影怯生生的唤了一声,“嫡母”。
髙秦氏背对着我,她雲髻高梳,竖插於後脑的扇形赤金步摇甚是夺目,却透着一股阴冷!她的墨锦大袖衫,曳地三步,让人倍增疏离之感。大袖衫的背後绣的是相禄寿喜图,華美异常,与着缟素孝衣的我完全处在两个世界!想來,在这样的日子裡,周妈妈枣红挂身,大概是被髙秦氏強令的!
髙秦氏站在书桌前一动不动,语气少有的轻柔平和,“到我跟前來!”
我沒有多想,就凑了上去,轻手轻脚的移到了髙秦氏的身後,与她大袖衫的尾脚只差一掌的距离。
谁知,这个恶毒的妇人突然转过身,将一根细针刺进了我的额头裡。髙秦氏的速度极快,我根本沒有时间反应,突如其來的刺痛令我大叫了一声,吓的我连忙後退,髙秦氏还想再用细针扎我,被沖上來的周妈妈硬生生的给拦住了。
“夫人,不要!”周妈妈急切的喊道。
“为什么不要,这些年我眞的是受够了,这只小狐媚子和她那个贱蹄子的娘都是一个样的,通通都是妖魅。你看看她的眉眼,将來必成妖孽,狐媚害人。我要毁了她这张脸,让人看了就讨厌的脸。”髙秦氏的语气中满是愤恨,一脸想要将我生吞活剥了的表情!
被针刺过後,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的厉害,额头上也迅速的肿起了一个大包,我用手掌用力地揉了揉额头,想让自己淸醒过來,但根本无济於事,我依然晕眩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