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出去一趟,亲自抱着玉雕,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玉雕半尺高,长大约近两尺,雕的是一只倒在摇篮里酣睡的胖娃娃,想是最厉害的工匠操刀,胖娃娃嘴角的笑容都唯妙唯亲,更难得是要寻这样大一整块的和田青白玉,可谓是价值连城。
屋里众女眷都眼前一亮,目光不自觉聚集在刘妈手上。
“夫人,就是这座。”刘妈小心地送到苏婉手边,苏婉手稍微一动,玉雕便到了她怀中。
玉石质地细腻,色如凝脂,洁白无瑕。别说众女眷,就是苏婉自个儿,也头一回见这般珍贵的玩意儿,瞧着怀中安然好眠的“胖娃娃”,苏婉一面感叹工匠巧夺天工,一面爱不释手。
别说一整座玉雕,就是胖娃娃身上一只小巧玲珑的脚丫子,拿到现代去都够她吃一辈子了,当然未来皇帝大人送的礼物,她是不敢也没必要拿出去拍卖的,感受一下也是好的。
见苏婉笑了,刘妈也凑趣道:“这玉雕甚是精致,个头跟二少爷差不多大呢,老奴抱的时候,还真以为怀里有个胖娃娃。”
先前屏气凝神,看够了玉雕的众女眷,这会儿便纷纷恭维了。
“说句见笑的,我头一回看这般珍贵的玉雕,眼睛都看直了呢。”
“刘夫人这话说的,在座哪一个没看直眼睛的?”
众人便都笑了,又有人道:“听闻这是安远侯府送来的,这侯府少爷当真是大手笔,价值连城的宝贝,说送就送呢。”
刘妈笑着道:“各位夫人有所不知,这和田青白玉呢,便是京里等闲人家,也难拿得到,如此一整块完整的青白玉,自来只贡品有,不过安远侯府老夫人常年受宫中顺妃娘娘和三皇子殿下的孝敬,手头什么好东西没有,四少爷又是她最疼爱的孙子,拿出一整块上好的青白玉,倒也不算什么。”
刘妈嘴上越说着不算什么,底下听的人越是心里一凛,原来这宋大人也不是完全没背景,他与安远侯府都交好,比得过多少京中大臣?
一时间,众人看着苏婉的眼神越发热切。
苏婉只做不察,瞧了眼怀中的玉雕,轻笑道:“两位公子一片用心,咱们也不能辜负了,改明儿把它放到二少爷床上,让这个‘新朋友’陪着他一道睡。”
“是,夫人。”刘妈笑着应道,“老奴这就放过去。”
看着刘妈退下,苏婉一面抚了抚额头,似是擦汗,彩云立时上来:“夫人可是累了,奴婢替您捏捏肩?”
苏婉点头,对客人笑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夫人千万别这么说,刚出月子,身子本就虚弱。”
“是啊夫人,说起来还是我们叨扰太久了。”
众人特别体贴,怕苏婉太辛苦了,纷纷起身准备告辞,苏婉挽留了一阵,便叫刘妈亲自将众女眷送出去。
苏婉则回了主屋,对彩云道:“去前厅瞧瞧二少爷如何了,我估摸着他也快饿了。”
不多时,彩云便抱着在她怀里拱来拱去的宋良奕回来,脸色绯红的将人教到苏婉手上,低声解释道:“二少爷怕是真饿了,在奴婢身上找吃的呢。”
苏婉便拍了小家伙肉嘟嘟的屁股一把,“没良心的臭小子,有奶就是娘啊你。”
小家伙正全神贯注的喝奶,还以为他娘在跟他玩呢,挥着小拳头敷衍一下。
刘妈正好送完客人回来,见状凑趣道:“二少爷性子真真儿好,只要不让他狠饿着,就没有发脾气的时候。”
彩云也附和道:“刘妈说的是,奴婢家好也好几个弟妹,别说她们出生,就是三五岁的时候,也没咱们二少爷这般乖巧懂事的。”
“一个月的孩子,能有甚懂事的?他怕是懒得折腾。”苏婉虽这么说,脸上笑容却也更灿烂了两分,低头亲了亲儿子香香的小脸蛋,才抬头问彩云,“外边如何,客人还多吗?”
“前厅的客人还没走,正聊着天呢。”
“我爹如何?”
“外老太爷气色真不错,神采奕奕的。”彩云抿唇笑道,“若不是二少爷着实饿了,外老太爷抱着二少爷都舍不得撒手呢。”
苏老爹是真高兴啊,他自个儿命里无子,是早就认了的,唯一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想他走自己这条路,当年苏婉成亲两年多才怀孕,已叫苏老爹提心吊胆,平安生了个宋良辰下来,他这才喜出望外。
头一胎就生了儿子,苏老爹对苏婉担着的心才放下来,并且宋良辰小小年纪就表现出超人的聪慧,苏老爹是心满意足的,以至于后来苏婉三年多没动静,他也没多失望,反倒在心里想——他女儿果然随了他们老苏家,注定子嗣不丰,幸好前头已经给亲家生了个儿子。
后来苏婉怀二胎,对苏老爹来说已经是个惊喜了,听说她怀这胎跟怀宋良辰时反应不一样,很可能是女儿,苏老爹还安慰自己,女儿也好,凑成一双好字,总比夫妻两膝下只一个孩子好。
苏老爹觉得苏婉能再生个儿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也正是这样,惊喜才放大了无数倍,接到苏婉生儿子的来信,苏老爹顾不上已算高龄的身子,当机立断跟正好准备南下的镖局一道出发,日夜兼程的赶了近十日,就为了赶在孩子满月宴到。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日来的奔波让苏老爹的面色,看起来仍旧精神头十足,苏老爹一改老油条的形象,在桌上几乎来者不拒,谁敬酒他都要跟人好好喝上两杯,当然毫无意外的喝醉了。
宋子恒还是头一回见到喝醉的岳父大人,他往常都是被岳父大人完虐的。
送完客,宋子恒亲自扶着苏老爹去屋里休息,苏老爹反握住他的手絮絮叨叨,无外乎是恭贺宋家后继有人。
“我这两个外孙,不是我自夸,他们两个,抵别人家一串儿呢……”
“岳父说的是。”
“我们家婉婉可争气了,对得住你们老宋家!”
“是,能娶到娘子,是女婿的福气。”
苏老爹说什么,宋子恒都态度极好的应承着,苏老爹满意的往床上一躺,宋子恒亲自给他盖了被子,还被催着回去:“你回去罢,婉婉在等你呢。”
看着倒像还有些理智。宋子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果真收了手,对小厮道:“照顾好老太爷。”
回了主屋,苏婉已经带着两个儿子睡着了。
今儿宋良奕满月,住在知州府的几个夫子都来喝酒了,小家伙们自然也放假,宋良辰先前都在前厅,苏老爹看完小外孙,又拉着大外孙不肯放手,后来趁苏老爹喝得发晕了,注意不到他,他才悄无声息溜回苏婉屋里。
苏婉当时已经喂完奶,正卸了钗环,换了衣裳,准备歇觉,宋良辰蹬蹬蹬跑进来,也二话不说的脱了鞋子往床上爬,他如今发现弟弟果然比妹妹好,弟弟不爱哭,怎么捏他的脸蛋都行,要是他不耐烦了,在脸上亲几下,很快又开始咧着嘴笑了。
宋良辰头一次碰到这么好哄的娃娃——当然他真正接触过的也就这么一个,却也掩盖不了他内心的自豪,他弟弟比别人家的都好玩!
正是因为如此,如今家里的人都围着新生命转,对宋良辰的关注度自然下降了不少,宋良辰也没怨弟弟抢了他的宠爱,每天三次往苏婉屋里跑,就为了见弟弟,要不是时时有人盯着,宋良辰都恨不得把弟弟塞在衣服偷了出去。
宋良辰对弟弟充满了好奇和好感,苏婉自然不会拦着,于是宋子恒一踏进屋里,就瞧见母子三人抵头而眠的画面,不由牵了牵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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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爹来去匆匆,他此番是来广州视察生意,在琼州只住了两晚便坐船回广州了。
不过自从在广州开了铺子,苏老爹也有了更多的理由往这边跑,到琼州的机会也大大增多了,五月份宋良奕出生他来了一回,八月份中秋外加宋良辰生辰,苏老爹又过来了,他还对苏婉说:“你娘瞧着我来来回回这么多次,眼都热了,叫我下次再来时,也带上她,她干脆就在琼州过年呢!”
苏婉却笑道:“娘身子不好,哪能叫她如此奔波,再有一年多我们也要准备回去了。”
“我也觉得子恒是出来上任的,带上妻儿倒还好,把丈母娘也带上,让别人知道了可怎么想。”
宋子恒便道:“岳父多虑了,着实是琼州生活不便,怕岳母来了不习惯,下回换个地儿任职,若能去苏杭那等地方,定请岳父岳母一同去住上些时日。”
一眨眼又是年末了,照例给夫子们放了假,几个孩子则可以去外边放风几日,之后再派人送他们回老家。
好不容易放风的孩子,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不玩到天黑不会回家,虽然苏婉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外边玩什么。
放风的头一日,宋良辰倒用自个儿存下来的钱,给苏婉和宋良奕都买了东西,小玩意儿虽不值钱,却让苏婉感动了一把,毕竟是两辈子头一回收到儿子送的礼物。
欣慰感动的苏婉抱着儿子香了好几口,当即大手一挥,决定给他们再多几日的假期。
不过这日,宋良辰回来却不像平日一般跑得满头大汗,看着还算风度翩翩——如果五岁不到小男孩也有风度的话。
宋良辰比往常沉默些,虽然他自从进学以来,性子就便了许多,在外人面前已是端庄优雅的小书生风范,偶尔遇见他爹那些同僚,谁不停下来赞一句颇有乃父之风范。
小小年纪,惦记他的人倒真不少,各府女眷都用“小状元郎”来称呼宋良辰了,还有几个旁敲侧击打探她有没有定亲意向的,苏婉开始还没明白,反应过来后倒真是哭笑不得,这才五岁的小豆丁,就有人想提前预订下来了,她们就不怕他以后长歪,变成高衙内之类的人物?
不过宋良辰在人前伪装的再好,在亲爹亲妈跟前,却改变不了他本质上就是个小话唠的属性,往常回到家,宋良辰最喜欢抱着宋良奕说话,一个叽里呱啦说着见闻,一个咿咿呀呀回应,说到激动之处还挥舞着小拳头——虽然苏婉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建立起沟通的桥梁的。
这会儿宋良辰一反常态,只坐在宋良奕的摇床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推着宋良奕的摇床,宋良奕在里头挥着小拳头努力叫他,恨不得一把坐起来,宋良辰却全然没看到弟弟的激动,精致的小脸蛋上写满了沉思。
苏婉终于看不过,走上前将激动的宋良奕抱起来,哄了小半会儿,小家伙安心的睡着了,苏婉把人交给刘妈:“抱二少爷去屋里睡罢。”
除了刚出生的头三个,宋良奕便没在苏婉屋里睡了,精力充沛的孩子,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就当了电灯泡,可对苏婉和宋子恒这种几年如一日,一生完孩子更堪比小别胜新婚的恩爱夫妻而言,电灯泡就有些碍眼了。
因此虽然宋良奕很可爱,比宋良辰还可爱些——至少在宋子恒眼里是这样觉得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也不知道这俩孩子怎么长的,宋良辰小时候就很像苏婉,现在五官长开了,也仍有四五分相似,至于宋良奕,几乎就是小版的苏婉!宋子恒平时对这个儿子极尽可能的宠,不过涉及到夫妻和谐生活的问题,还是不能让。
也由此可以推断出宋大人心中的人物排位,天大地大,夫人最大。
题外话了,刘妈抱过宋良奕,小心托着他的脑袋,小家伙也一转头,乖乖的贴在刘妈胸口,刘妈带着一脸沉醉的表情,小心翼翼的抱着小家伙去隔壁屋了。
苏婉则坐在榻上,朝宋良辰招招手,等他走近了,拉过他的小手,一面帮他整理衣领,一面温声问:“今儿去哪里玩了?”
“去了义学。”
“原来是义学。”苏婉挑眉,这个学堂是宋子恒年初筹资建的,初秋便开始招生,因着夫子不好找,宋良辰有两个夫子自告奋勇,愿意兼教义学的孩子,几个夫子一起教宋良辰,平日倒也轻省,宋子恒欣然应允,后头干脆另外两个夫子也跟了一块去了。
说起来,宋良辰与义学的孩子们,倒也有同门之谊。
“义学何时放假,上学的孩子多不多?”
“在义学念书的可多了。”宋良辰仰头回答苏婉的话,“他们前儿就放假了,只不过有些还在等家人来接。”
“他们家离这里很远?”
宋良辰点点头,道:“我们还看到了榕树村的毛子!”
“榕树村,不就是王鹄他们的老乡吗?”王鹄就是虎子,他们夫子给取的名。榕树村的村民大部分都姓王,双胞胎大栓二栓分别叫王扬王振,二狗子叫王浩。
“就是啊。”宋良辰一股脑儿倒出来,“毛子他爹来接他回去,刚好看到我们,拉着大栓二栓的手叫他们早点回去,说村长病了。”
“这样啊,那我叫人收拾收拾,明儿就送他们回去可好?”
宋良辰往前迈一步,把头埋在苏婉怀里,软软的问:“娘,村长会死吗?”
苏婉摸着他的头,轻声道:“人都有生老病死,也不是咱们能控制的,不然明天再请个大夫,带上药材,陪他们一起去看看?”
宋良辰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大栓他们好可怜,爹不在了,要是他们爷爷也……”
“那他们兄弟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要保护他们奶奶和他们的娘,是不是?”
“是。”
“那他们要怎么保护家人?”
宋良辰歪了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用功念书?”
“出人头地,让他们的家人过上好日子。”
宋良辰眼睛一亮,兴奋的道:“我知道,像爹那样!”
“所以你要记得劝导他们,鼓励他们,陪着他们一块成长,知道吗?”
宋良辰用力的点头,道:“娘,我明天跟他们一起去榕树村好不好?”
“这事得问你爹。”
宋良辰跑去缠宋子恒,宋子恒自然不会拒绝,第二日一早,几个小家伙便坐上了去榕树村的马车,出去路上来回的两日,宋良辰在榕树村待了三日便回来了。
彼时宋子恒衙门也封印休息了,他又恢复了奶爸生活,抱儿子,哄儿子,逗儿子玩,做得十分顺手,苏婉几乎不用沾一下手。
宋子恒一边抱着宋良奕,一边问宋良辰在榕树村的见闻,宋良辰小脸蛋激动的通红:“他们那儿可好玩了,赶鸭子下水,还能捡到鸭蛋……听说后山上有很多鸟儿,不过村里人不让我们去,说是上面有野兽,会吃人的……”
小绿忽然道:“小姐,我记得他们说过,大栓爹好像就是在后山出事的,该不会也是被野兽咬的吧?”
“真有野兽,哪能只在山上,榕树村的人,估计早就遭殃了。”苏婉转头问宋良辰,“大栓他们可见过野兽?”
“他们都说没见过,反正大人不让去后山,被知道了要挨揍的!”宋良辰眨着眼睛道,“虎子说他就被揍过两次,有一次揍得下不了床,后来他就不敢去后山了,别的小朋友也都不敢去。”
“不过就是座山,到处都有,何至于让你们跟发现新世界似的。”苏婉拍了拍宋良辰的头,“你可是去看大栓爷爷的,他身子如何了?”
宋良辰扭着身子趴到苏婉怀里,口齿清晰的道:“我听见大夫叫大栓爷爷好生将养。”
宋子恒抬头道:“那估计不是很严重。”
“大栓奶奶说有机会要当面对爹娘说谢谢呢!”
苏婉笑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不用,大栓他们都是我朋友,本就应该互相帮助。”
“真乖。”苏婉摸着他的头。
“娘亲。”宋良辰她怀里又抬起头,甜甜的叫了一声,“我今晚可以跟弟弟一块睡吗?”
“可以,不过你不许打扰弟弟睡觉,他要是哭了你要哄他。”
宋良辰拍着胸脯保证道:“娘放心,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宋子恒看了苏婉一眼,似有些不赞同,还未等他说话,苏婉便道:“大人在旁边守着,定不会出事。”
刘妈也道:“老奴会叫人悉心照顾两位少爷的。”
“弟弟很乖的!”宋良辰也凑过来道,“他最听我的话了!”
话刚落音,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话,原本在宋子恒怀里抱着脚丫子玩得起劲的宋良奕,这会儿放开了心爱的小脚丫,朝着宋良辰挥舞小拳头,咿咿呀呀的附和。附和完没多久,又打了个哈欠,漂亮的大眼睛半开半合。
“二少爷怕是困了,老爷,让奴婢把二少爷抱回去歇息罢?”
刘妈的手刚伸过去,宋良辰反应更快的挤过去,自告奋勇的伸手:“爹,我抱弟弟去睡觉!”
宋子恒看了他一眼,径直把宋良奕放到刘妈手上,又拍了拍宋良辰的手:“你走路不稳,别摔着了良奕。”
“才没有,我走得可好了。”宋良辰抗议。
苏婉笑道:“良奕都快睡着了,你不要陪他一起睡?”
“那好吧,为了良奕着想,就不跟你们争了。”宋良辰一副放过你们的表情,隐晦的看了自家爹娘一眼,然后伸手轻轻拽住他弟弟的小脚板,仰头对刘妈道:“刘妈,咱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