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蔡元培回忆起那个让他惊诧不已的早晨,他还是唏嘘不已,脸上流露出一种还仿佛不敢相信的样子,特别的不真实,仿佛生活在虚幻的世界之中。
自从‘江电’事件之后,他发电劝解孙大先生放弃武力斗争,转而做一些对国家,对人民有意义的事,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狂放暴雨般的质问和责难。
可忽然间,一下子那些嘈杂的声音,完全消失不见了。
报纸也不在报道他的反驳电文,那些闻到了血腥味的,宛如狼群一般凶恶的对手,竟然在一夜之间都消失殆尽,他从争论的风暴中心,一下子风轻云淡的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好像所有的争端,都和他毫无关系一般,好像世界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问题是,这天早晨,他已经拟好了一篇电文,面对如同海啸一般的质问和责难,他也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决定放弃。
对于一个拥有强烈的民族感情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在自己的身体上割肉一般的痛苦。但不这样,他能怎么办呢?
作为‘劝解’孙大先生的发起者,蔡元培就是张了一万张嘴,也说不过‘国党’的那些拥趸们。他们可不是为了什么民族大义,国家的稳定,军阀混战。而是为了理想,或者说他们的事业。如果正如蔡元培所说的,孙大先生的存在是民国战乱和不安定的源泉,那么对于那些靠着‘国党’刷名望的人来说,他们的事业就是作乱,从他们认定的正义,变成了邪恶,至少也是盲从的作恶。
这些人怎么可能认同蔡元培的说法呢?
当然。更不能让孙大先生从非常大总统的宝座上退下来。虽然陈炯明叛乱,已经让孙大先生的政府再次沦落为流氓政府,但是他们绝对不允许一生的事业是‘作乱’。
虽然,事实上,‘国党’的大部分的行动,都是作乱而已。
实际上。蔡元培先生不愧于长者防范,他在发起‘江电’联名电文之后,就劝告很多发起者,远离是非的中心。他的内心很清楚,这份电文会带来一场无休止的争论。用一句讲义气的话来说,蔡元培当时的做法汇聚成三个字‘冲我来!’。
于是,他劝走了胡适。
罗文干,暂避锋芒去了天津。
李教授乘着暑假期间,去了老家探亲。
准备好了面对一场狂风骤雨的蔡元培。真有点孤注一掷的打算,可当风暴来临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有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章太炎,张继相继发表‘电文’,质疑蔡元培远离革命运动,投靠曹锟、吴佩孚直系军阀等恶劣行径,发表了措辞严厉的训斥。
随之而来的是胡汉文、汪兆铭等人的电文。
就像是吵架开始不过是言语不和,可这两位的出现。绝对是以骂街的姿态出现的,叉腰。运气,随之而来的处处都往难听的说。蔡元培不过是一个人文,一个受过完整教育,接受了新思想的文人,他如何能够抵御这等强度的,毫无原则的谩骂?
这已经和他当初的想法截然相反。不得已,蔡元培决定低头了,低下他高贵的头颅,或是曾经高贵的头颅。
他急于想要结束这场毫无用处的争论,为此让自己的名声受到一些损害也在所不惜。
在这场争论之中。在昨天,他还是主角。
可今天却变成了配角,甚至连配角都不如,成为了路人甲。
“校长,电报还发吗?”作为大学校长,蔡元培配有全套的秘书,另外他在教育部的职务虽然被剥夺了,但政府高参的身份还是强加在他身上的。权力给不了,待遇不会少一分。
蔡元培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电报,长叹一口气:“这封电报发不发已经没意义了。”
原因很简单,有一个人出面了,对于民国的‘围观党’来说,王学谦的名字神秘中透着一丝的让人向往。据说,这个才不到三十岁的家伙,却拥有着民国最富有的身家。让人嫉妒的是,银行家的身份,只不过是王学谦的几个身份中的一个。
这家伙还有更加显赫的身份,外交次长
这个职位他不稀罕,已经辞职了。
浙江督军,这就厉害了。对于‘苦逼’的文人,纠结于‘猪队友’的‘国党’帮众来说,绝对是需要仰视的身份。而且浙江督军不同于其他省份的督军。虽说浙江的驻军不多,也就三个师,三万人的样子。可浙江拥有四艘最先进的美国驱逐舰的海军。这就不一样了,在民国的地方势力中,拥有海军的只有浙江和东三省。萨镇冰的海军,名义上属于中央集权,而非地方政府所有。
可王学谦还有其他的身份,比如说:浙江代省长。
留美博士。
上海证券交易所的幕后大老板。
民国最大的铁路公司的老板
在老百姓眼里,这家伙是一个无论如何奋斗,也道大不了的高度。对于督军们眼里,这家伙是炫富到让人发指的美刀玩家,绝对不是和他们在一个层次的对手。
对于‘国党’来说只剩下了羡慕嫉妒恨。
很让人意外的是,王学谦和‘国党’的人对上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人,是章太炎。
老师和弟子之间的争斗,在民国是非常少见的。当初,章太炎也这么做过,只不过换回来的结果是师徒老死不相往来。
可王学谦来了这么一出,顿时让好事者认定,这是他们师门的传统,学生反对老师是天经地义的。这比蔡元培和章太炎之间的立场争论要精彩的,也要吸引人的多。
而王学谦绝对是挑开了‘国党’的脓疮,一开口,就直接指出‘国党’的软肋,说‘国党’的革命是挑拨一部分‘野心勃勃的军阀’去革命,然后让全然不知革命为何物的士兵和老百姓当炮灰。等到那些军阀醒悟过来。这是给别人做嫁衣的时候,当然会将进献谗言的‘国党’精英们脸面无存。
什么酱油党。
造反派,专业造反一辈子。
嘴炮党。
之类的,用词层出不穷,有些明明是新名词,可就是第一眼看到这个词语的人。不用细想,就能体会出词语中浩瀚的信息量,趣味性和时政性兼备,让读者有种茅塞顿开的酸爽。
很快,王学谦的文章就一跃成为众多报纸的宠儿,将‘国党’批判的体无完肤。甚至还刁钻的调侃,一个拿着十几年摸不不清的政治纲领,扬言要富国强民的政党,活跃在政治舞台上让人不觉如同死人复活。‘诈尸’般的诡异。
至于‘三民主义’,汪兆铭是敬如神明一般的存在,却让王学谦批判的一文不值。这口气,他怎么能忍得下。
可问题是作为当事人的孙大先生却丝毫不为所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风范。最后,被逼问的紧了,其实是汪兆铭想要用‘三民主义’强大的光环,让王学谦这等不开眼的家伙见识一下。什么叫政党的核心纲领。
最后,孙大先生只能很委婉的告诉汪兆铭。在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的‘三民主义’已经被王学谦批判的一文不值了,当时的情况很诡异,他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反驳。因为王学谦的问题都是非常尖锐的,比如说民生问题。说到底是土地问题。除非革命的目的是土地国有化,就是从拥有土地的人手中将土地夺走,然后重新分配。
这样的解决办法显然是最好的,但不要忘记了,‘国党’的支持者。都不是无产阶级,而是家产颇丰,城镇有店铺,乡村有良田的地主阶级。只要孙大先生敢说,革命的对象是自己人,轰他下台的人中,恐怕大部分都是自己的支持者和追随者了。
所以,孙大先生很纠结,他的‘三民主义’竟然是水中月,镜中花。
于是,汪兆铭在孙大先生这里憋出了内伤,不得已,只能找到章太炎。
面对章太炎,恼羞成怒的汪兆铭竟然没有审时度势,口气大的能闪到舌头,开口就用训斥的口吻道:“你管管你的学生!”
章太炎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乜斜的看着汪兆铭,眼神中流露出不善的警告味道,冷笑道:“要我教你怎么求人吗?”
这位是天不怕带不怕的人,面对汪兆铭他真的一点压力都没有。当年,他连梁启超都是说搧就搧的狠角色,会怵一个后辈的警告?
他不警告汪兆铭已经很不错了,哪里有的他大放厥词?
汪兆铭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主,随即气焰垮了下来,无奈道:“章先生,就怕王学谦说话没遮拦,孙先生已经说了,如果王学谦要批判‘三民主义’,他可能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群没本事的,就不知道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这不没时间么?”
章太炎也是无奈,面对王学谦,讲道理不见得能赢得了对方,原因很简单,王学谦能说出这个世界上不同政体之间的细微差别,人家本来就见识过。
真要真刀真枪的对阵,输的一定是‘国党’这边的阵营。
再说了,他和蔡元培之间的争论,只不过是源于他觉得蔡元培帮着曹锟说话,让他觉得生气,仅此而已。可接下来‘国党’的人像是吃了枪药一样,一个比一个激动,蜂拥而上的做法,让他也觉得很无耻,羞与为伍。
可这时候的局势,已经不是章太炎能够掌控的了,甚至连孙大先生也恐怕无法弹压下来。
可王学谦突然跳出来的结果,拉去蔡元培身上的仇恨值,有一个人挑战一群人的勇气和魄力,当然也有这份实力。面对王学谦一个比一个尖锐的质问,‘国党’上下都是气愤不已,却难以反驳。革命的目的当然不是让那些目不识丁的士兵和百姓当炮灰,可这些士兵和百姓也不知道‘国党’的真正目的,只是受制于长官的命令而已。
可如果不制止,王学谦继续批判‘三民主义’,很快‘国党’的声望就要跌落谷底了。
汪兆铭着急道:“章先生,还请一定要帮忙说几句话,让王学谦消停一点保留一些革命火种。”
“你们也配谈革命?”章太炎生气道:“就知道党同伐异,要不是你们在后面煽风点火,事情至于变成眼前的这个局势吗?”
“可是您不是也反对蔡元培的‘江电’吗?”
“我那是看不惯不,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朋友被直系军阀嘴脸蒙蔽,懂不懂?这是策略。”章太炎故作高深道:“想要消除现在不利局面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章先生还请不吝赐教!”汪兆铭放低了姿态。
章太炎说:“就是现在开始,你和你身后的那些人,都停止在报纸上发表任何反驳的文章,一句话都不说”
“这不是认输吗?”汪兆铭很不服气道。
章太炎气道:“我呸,不认输,你就当面锣对面鼓的摆下龙门阵,写文章说服对方,让他闭嘴!还有,我警告你,别想着用刺杀团,最烦你们这帮子没骨气的家伙,说不过就下黑手。别忘了,上海也是人家的地界,要是真敢搞刺杀,信不信让人家一锅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