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四爷足以杀人的眼神之中,杜月笙就是那个小人得志,张狂地没边的后辈。
可当他踏进宴会厅,也就是拍卖现场的那一刻,一股热浪袭面而来,顿时让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名的压力。民国的记者装备有时候很夸张,像是厨子,拿着一个比炒锅小不了多少的闪光灯,气势十足的照相机,脑门上写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装备党’。
可有时候,记者却是很低调的代名词,比如左手速记本,右手自来水笔,就能冒充记者。
平日里,上海滩是记者们扎堆的地方,可也要分场合。反正杜月笙这辈子还没有见过上百记者扎堆在宴会厅外间的那种场面,乌烟瘴气哦,也许是场面宏大。
如同一把烧红的杀猪刀,切入凝冻成白色的猪油之上,原本在门口等待采访机会的记者在认出杜月笙的那一刻,顿时分开了,留下了一条足够两人走过的通道。这让杜月笙感觉很受伤,前面那老头,还被一个拿着速写本的妹子拉了一把好吧,杜月笙内心深处有种被忽视的感觉,这让他在大厅让顾竹轩吃瘪的胜利感觉并没有维持太多,就又一次陷入了被忽视的尴尬之中。
一山不比一山高?
杜月笙凝视了一眼大厅内的奢华,深吸一口气之后,迈步进了宴会大厅内的拍卖现场。
眼前的一幕,让杜月笙感觉好像和他想象的有点出入。比如,座位的排列很奇怪,哪里有一个欧式的沙发后面,放几个靠背椅子的道理?比例很不协调,这不是给客人难堪吗?
“老家伙,让一让!”
高鑫宝作死的声音,让杜月笙顿时吓得心惊胆战。他这才知道,或许来参加拍卖并不是一件天大的错误,可带着高鑫宝来,才是他最大的失误。
这小子完全不看场合,不分地点,连人都不认,就敢龇牙往前叫唤的本事,绝对是属于顶级人物脚下的恶犬。可问题是,在上海滩杜月笙不过是势力小成,他的身份子和超级大佬差的太远。太远。谁都能忽视他,就可见一斑了。
在进门的那一刻,杜月笙甚至感觉到了有几个人是认识他的,好吧,上海滩的大人物他几乎都认识,就是吃不准对方认不认识他。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里暗示,让他有足够举棋不定。这两年,是杜月笙从一个小人物,蜕变成为一个场面人物的契机。这也是黄金荣放弃三鑫公司的管理权,交给杜月笙和金廷荪打理的结果。如果杜月笙能够再等待一两年,他地位在上海滩会高上很多。可现在,几乎是不上不下的半空之中悬着。
究其原因他也知道。就因为他是一个新人。
一个青帮推出来的新人而已。
在上海滩,青帮人多势众,但就实力来说,青帮的大佬的实力还停留在码头和街面上。还是因为英国人、法国人和美国人故意放纵的结果。要不然,英国有陆战队,有军舰。哪里轮的上青帮嚣张。同时这也是洋人转移民国民众敌视的一种手段。
巴不得青帮将上海滩弄地天怒人怨,然后英国人跳出来,收拾残局,获得好名声。
不过英国人也好,其他外国势力也罢,都低估了青帮的江湖情怀,意气为重的帮派,并不是洋人能够随便揉搓的团体。他们也有自己的核心价值,当然听起来有些扯,可实际上,青帮的帮派结构和当年义和团的结构差不多,骨子里对洋人都不是那种言听计从的人。
草莽,草莽,如果是随随便便就能驯服的,还能是江湖草莽吗?
从性格来说,高鑫宝的身上比杜月笙更加有身上的草莽习性,整天浑浑噩噩地骗吃骗喝,当然欺压良善也是他维持个人威信的一种手段。如果混混都开口说敬语,还是混混吗?
只不过,高鑫宝似乎将这种草莽习性带错了地方。
“大哥,这地方憋屈的很,黄老板也真是的,找一个如此憋屈的地方,怎么不在台子底下安排个位置,爷们也好看的清楚一点。”
“你以为看大戏呢?台子底下?台子底下是爷们挤的进去的地方吗?
杜月笙气的恨不得一脚把高鑫宝踹死,还要陪着小心给刚才得罪的人赔礼道歉。毕竟,能够来这个场合的都不是普通人,可当他一转身,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发现事情大条了。
“虞会长!”
虞洽卿,连黄金荣就要巴结的上海滩商界的大人物,竟然被高鑫宝理所当然地呼唤成了老家伙。好吧,按照年龄来说,虞洽卿确实已经年纪不小。
“哎呀,是小杜啊!”
高鑫宝听到老头很不要脸的喊了一句‘小杜’就知道要麻烦,眼珠子乱转,想着找个机会溜走。却被杜月笙一巴掌打回了魂,然后提溜着后劲的领子,弯腰恭敬道:“虞会长,我这兄弟粗鄙惯了,没什么见识,还请见谅。你要是生气地话,有什么火都往我身上撒,认打认罚全凭您吩咐。”
“哈哈,言过了。老朽本来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这位小兄弟恕老朽眼拙,没能认出来,不过一眼就看出是个性情中人。”
就高鑫宝的智商,估计性情中人理解起来比较困难,对方很给面子地解释了一句:“黑旋风李逵就是性情中人!”
“嘿嘿嘿嘿”高鑫宝傻了几声,之后心情大好:“叔,你可真有眼光。”
虞洽卿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在宁波商会,浙商,乃至整个上海总商会之中,他能够被当成独当一面的人物。并不是因为他资产势力雄厚,实际上,他能够拿得出台面的就是一家银行,四明银行。可实际上,四明银行的股东结构里,虞洽卿还真不是大股东,因为他年纪小,其他几位股东要么是年纪大。比如朱葆三;要么是小辈不适合统一股东意见,比如叶澄衷过世之后的叶家;要么是根本就看不上四明银行的这点家当的,王学谦作为王家的继承人,自然也是四明银行的董事会成员,但是他从来没有参加过这家银行的董事会议
总总意外之下,虞洽卿才被抬到了明面上,成为四明银行的当家人。
而他实际控股的产业,还是宁绍轮船公司。早期的时候,是往来宁波、绍兴和杭州的船运航班,后来开拓到了上海。但规模一直不大。只有四条中型的班轮。要不是王学谦大力开发宁波,他的这家轮船公司也只能维持两年添一条船的能力。不然资金上就会出现问题。
获得王学谦的支持,宁绍轮船公司才走上了大发展的道路。
开辟了天津,山东,河北航线,生意越做越大。被邀请过来,也就平常不过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总之,就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得罪人。就连高鑫宝这样的小人物。也不会去得罪,可见性格之油滑在宁波商会之中也是独一份。
“虞会长,这座位有什么说法?”
杜月笙第一次参加这么高端的拍卖会,有点畏手畏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当然遇到一个熟人。不耻下问的性格让虞洽卿顿时对杜月笙高看了一眼。这后生有悟性,要是换一个人,遇到不明白的,多数会憋着。抹不开面子。
虞洽卿指着杜月笙边上的沙发开口道:“这是邀请宾客的沙发,当然有女伴的话,两个人一起做也不会觉得拥挤。宽敞的很。后面的位子,才是拍卖团队成员的座位,一是方便提建议,另外这是一种规矩,欧洲传过来的。”
杜月笙扭头盯着坐在沙发上的高鑫宝,抱着一碟点心,笑眯眯的享受的小弟,低吼一声:“滚后边去。”
高鑫宝愣神,无辜的眼神充满了不解,失落的抱着点心的碟子挪动了座位。
“另外,后面的位子也是有讲究的,一般这种大型的拍卖会,牵涉的资金动辄百万,会有一个完整的拍卖团队。比如说管理团队,会计核算团队,律师团队”
好吧,太高端,杜月笙一时之间理解不了,他发现,原来做账的都有这么多的道道。他都管了这么多年的账,有赌场的,也有三鑫公司的,还有黄公馆的一些账目,可到头来还是白丁。
看向高鑫宝的眼神就更不善了,原来这沙发后面不起眼的座位,不是主办方故意刁难客人,而是大有深意。
高鑫宝浑身不自在,左顾右盼地发现他陷入了一个让他恐慌不已的境地,低声的询问杜月笙道:“大哥,要不要我先去找个厕所尿一点!”
杜月笙气地都没有心情去打理高鑫宝,这上不了台面的货,尽给他丢人。什么找个厕所尿一点,这混蛋以为自己是牲口,圈地盘呢?
“席公子!”
“席公子!”
“劳伦斯先生!”
“约克先生。”
“荣老板!”
“宋会长!”
杜月笙这才明白,在他眼里曾经高深莫测的虞洽卿会被安排在角落里,像是被故意刁难似的。其实主办方东方投资银行根本就没有轻视虞洽卿的意思。主要来的人名头太大,不得不将竞争力不足的竞争者安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
就比如说席二公子,席家虽然在上海滩属于比较低调的巨富,但要说汇丰银行的大班,就不得不说起席家的老爷子,在汇丰银行大班的位置上几十年,连汇丰银行董事会都对老爷子恭敬不已,就凭借这份底气,坐前三排也是心安理得。
至于荣家,家族产业越来越大,已经隐隐有取代盛宣怀成为民国新实业家族的底气。唯一欠缺的就是底蕴和时间。
劳伦斯是花旗银行的总经理,安排他去角落试试?身份和地位摆在那儿,都是要小心应付的主。
至于黄金荣?
可能想着三鑫公司有航运贸易,这才安排了一个座次,其实黄金荣压根就没有做航运的打算。太折腾人,挣钱太少,主要是航运贸易就不是在上海滩做生意了,出了上海滩,黄金荣自己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名字到底有多大?
高端的拍卖会,虽然不是欧洲顶级艺术品拍卖的那种权贵蜂拥的场面,但现场的服务确实要比欧洲好上太多。这也是在大饭店里搞拍卖会的优势,一流的环境,一流的服务,都是近在咫尺的。
“先生,您要咖啡、可可还是茶?或是香槟、葡萄酒?”
杜月笙被吓了一条,喝的东西有点多,他首先排除了酒,这种场面紧张的很,要说喝酒可以压压惊,但他的酒量并不算太好,容易迷糊。其次就是咖啡,这玩意他喝不惯。至于可可?他有点兴趣,因为没有喝过,不过因为是大场面,他不敢冒险,只有选择最传统的茶了:“茶!”
“是英国红茶,奶茶,或是民国的茶叶,有产地的要求吗?是绿茶,花茶,还是红茶?”
杜月笙有点蒙圈,他不具备拥有挑剔的味蕾的食客,对于茶叶,他一般会霸气的分为一块钱一斤的,十块钱一斤的,一百块钱一斤的,还有有钱也买不到的反正很好分,说茶叶的产地,绝对会让他出丑,只好硬着头皮说:“和虞会长选一样的。”
等到送上来,他也觉得挺亏得慌,人家的茶都配有点心,自己的没有,感觉亏得慌。
在如此高大上的拍卖会上,杜月笙开启了人生的另外一条道路,实业。畏首畏尾的模仿者其他人的动作,举止和神态,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道理很简单,在场的宾客之中,杜月笙觉得自己至少认识九成的宾客,可就是没有几个人能认出他的。打招呼的压根就一个没有,要不是虞洽卿在边上,他就像是在码头上被遗弃的小孩一样无助。
“小杜,今天来是替黄老板打前站?”
“哦,不,是我自己想要投身实业。”
“年轻人有志向。看中了哪家被拍卖的公司?最值得卖的就两家,大达轮船公司和复兴面粉厂。不过看今天的样子,两家公司都应该竞争很激烈,很难办啊!”
“虞会长,杜某对轮船公司有兴趣,不知是否虞会长能帮忙说道一些这家公司的情况?”
“这家公司的价值不低,关键是渠道已经完善,不是小打小闹就能买下来的。原本只是以为拍卖的是长江航运的六条船,没想到这次张会长将内河航运的20多条火轮,30多条拖船都放进去了,这下子没有一百五十万,恐怕不成啊!你的钱宽裕吗?”虞洽卿一副替杜月笙考虑的样子,心里也在算计杜月笙。
“带了三百万!”杜月笙终于找回了一点自信。
虞洽卿心说:得了,又来一搅局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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