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丁爵士第一次感受到了势单力孤的无奈,更让他生气的是,除了荷兰、比利时之外,其他几个欧洲国家的外交官都一再表示,如果有商人损失必须要获得赔偿。因为一晚上的时间,足够这些领事们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除了和英国关系比较好的比利时、荷兰这样的二流,甚至三流的欧洲列强。表示和英国站在同一阵营之中,据初步调查,这两个国家的洋行并没有损失。
三流列强?
这好像是说的是意大利。
不过意大利人肯定不会认同,因为他们坚持自己是第一流的列强。可懒散的习惯,贪婪的性格,还有近乎异想天开的部署,总是让人很难将意大利和一流列强联系到一起。如果说列强是世界上的狼群的话,意大利人的性格和狼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们就像是跟在狼群后面,等待机会的狐狸。
说起意大利,让康斯丁爵士恨的牙痒痒,意大利人的刁钻在欧洲是出了名的。在外交上也是如此,原本以为凭借大英帝国在国联之中的领袖地位,意大利至少要卖一点面子。
可意大利总领事马可尼却用怪异的口吻表示:意大利商人在火灾中可能受到的损失比较小,但是对于意大利商人的商誉,国家的信誉还是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意思再简单不过了,就是商品的赔偿就算了,没几个钱。但是信誉受到了损失,这才是大事。最好给出一笔满意的补偿款,不然意大利人是绝对不会和英国人保持同盟的关系。
康斯丁爵士最都咧到了脖子边上,意大利人还有信誉可言?谁都知道,意大利人在远东做生意都是先收钱,然后再交货。错过交货时间那是常有的事。
在欧洲的一流和二流强国加起来,意大利人肯定是隶属其中的,但要说信誉?太让人为难了,如果说意大利人的信誉是最差的,肯定这帮亚平宁人不答应。但要说信誉好,谁信啊!
就像是一个骗保险公司保费的骗子,手段拙劣之极,一眼就被看穿了。康斯丁爵士差点没有扑上去和意大利人拼命。
至于法国人?
康斯丁爵士彻底绝望了,魏尔登竟然拒绝了和他的会谈。认为公共租界的问题,不应该牵扯到安详的法租界。再说了,魏尔登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份实力可在这次人为破坏中捞取足够的好处。没好处的事,法国人一般都提不起劲来。
自从美国领事馆失望而归之后,康斯丁爵士回到外滩33号的英国驻沪总领事馆之后再没有离开过。
半个小时左右,汇报一次火灾的具体情况。
间断的时间都是在和各国的领事打电话,希望找到实力足够的,立场坚定的小伙伴。不过很可惜,一个都没有。
至于日本驻沪总领事?
别逗了,日本公使都回国了,日本外务省全部将面临清洗的可能。所有的官员都战战兢兢地等待国内局势的平稳。或许很多人不知道,民国十三年的日本国内局势也陷入了泥潭之中。长期高压的政策和赋税让财团苦不堪言,对于军方内阁的失望已经陷入了谷底。
这一年也正好是大正十三年,公元1924年,日本的政坛经历了三次组阁。试想一下,在一个和平时期,国内经济持续增长的时期,一个国家的领导机构却换了三茬,可见日本政坛其实对于民国的关心程度几乎为零。唯独只有军方,不断地希望通过鼓吹增加对民国的入侵。
但军方的影响力还在,不得不说,日本驻沪总领事的回国,并不能预示着什么,但松井石根的到来或许能够解释一些必要的内幕,说明日本军方的目的也不单纯。
激起矛盾升级,增加手中筹码等等伎俩来重新为军方把持内阁创造条件。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需要潜伏一段时间了。
而松井石根或许就是军方的那颗棋子。
还不过松井石根似乎感觉到了身上的重担,但完全没有体会到军方高层对于他的期望。可惜,他已经走在了岔路上,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竟然去了安庆,远离风暴中心的上海。
或许有他聪明的一点,但同时也给人一种缺乏担当的勇气。
而救火还在继续,到凌晨五点左右,租界总巡捕房和英国驻军相继报告说,无法在黎明之前扑灭大火。虽然火势已经被控制,但还很危险。因为运捷轮船公司的仓库里大量的油料,还有大达轮船公司的棉花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扑灭的火势。而周围的几个仓库因为救火需要,相继采用了爆破等手段,并拆迁了一部分的周边建筑。
可火势还将继续,说明第二天的早晨,上海将引来一个烟雾缭绕的白天。
听到这些让人挠心的报告,康斯丁爵士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从半夜开始他一直精神紧绷,希望通过外交斡旋让处理这次危机变得容易一些。可惜最后他可能要失望了,全上海的人都会看到一场活生生的灾难展现在所有人的眼中。同时,恐慌的情绪可能成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让租界面临更大的困境。
“爵士阁下,电话。”
“谁的电话?”
康斯丁爵士几乎神经质一般的从椅子上跳起来,盯着来报告的秘书。
“是民国政府闽浙巡阅使,阁下。”
呼,虽然很不想和王学谦打交道,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年纪轻的不像话的民国高官,当年是如何给里丁侯爵在外交谈判中造成无穷无尽的麻烦的。
虽然内心抗拒,但是康斯丁爵士还是拿起了话筒,强打起精神,用轻快的语气打招呼:“王督军阁下,我是康斯丁爵士。”
“很遗憾,从华界消防局传来的消息,听到在苏州河边上的仓储区发生了火灾,不少在上海的浙江商会的成员告诉我,火灾很大,恐怕在短时间内无法熄灭”
康斯丁爵士听着王学谦忧心的口吻,说着这场大火。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对方似乎关心过头了一点。一会儿说在租界有200万的华人,他们的安全需要保护。一会儿说,烟尘会造成重大疾病传染康斯丁爵士很想打断王学谦的慰问,直截了当的问一句:你丫想说什么?
正当康斯丁爵士拿着话筒,听着索然无味的感慨和同情,精神有些无精打采的松懈的时候,王学谦开始说:“为了保护上海的安稳,我已经让华界消防局准备好支援租界的准备,弥补租界消防人员的不足。”
康斯丁爵士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嗯’,因为习惯了。突然心头一震,把那个随其自然的字硬生生地咽下去了,就像是冬夜里被寒冷冻醒的人那样,整个人像是坠入冰窟窿之中,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康斯丁爵士惊醒之后立刻表示了反对:“不不,这不可能。抱歉,督军阁下,我感谢您对于租界的关心。但是租界完全有能力在最短的时间内灭火成功,并且也有能力维持治安的稳定。”
浙江的消防局,说是和租界一样的组织,其实在去年之后,王学谦就改组了原本的消防人员的结构。将其纳入军方的体系之中,虽说不会在战争中担任军事作战任务,但作为后勤也是非常可靠的准军事化人员。
如果浙江的消防队进入租界,等于是租界内多了一直民国的军事化的队伍。
对于康斯丁爵士来说,是绝对不想看到的。
而在电话另一头,王学谦放下电话,恶作剧般的对陈布雷笑道:“看来康斯丁还没糊涂,不过受此惊吓,估计他应该会掂量一下我的意图。正好给他找个思考的时间,而你出场之后,立刻表示不满,强烈的不满。”
制造骚乱很容易,其实根本就不用王学谦刻意安排。
黑龙会憋屈地回到了虹口道场之后,会长石田浩武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放火很顺利,顺利到把原本没有打算点的仓库都点着了。接下来租界的消防队让他气地牙痒痒,可是没有办法,火上房,消防队说自己是神仙他也只能附和着点头认同。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之后,突然被噩梦惊醒。
他这种状况根本就睡不踏实,醒来之后天还是没亮。但诡异的是,他的心亮堂了起来。
“狡猾的民国人,我们上当了。”
反倒是神情萎靡的小林迷迷糊糊地问道:“石田,松冈洋右刚刚警告过我们,在松井石根回到上海之前取消一切的行动。”
“我是说,我们可能掉入了圈套。”
“什么圈套?”
“民国人,就是我们放火的那个仓库,太顺利了。因为凭借我们的准备,那场火根本就不可能放的起来。”石田虽然不想承认自己的愚蠢,但那时不争的事实。他在放火这种事上,表现的极其业余。
小林反对道:“还是省省吧,就算是我们要给人背黑锅,可已经注定了的事,难道还能改变。”
“如果将租界彻底拖入骚乱之中呢?”
“就我们手中的500来个浪人,可能吗?”
“别忘记了,还有两个中队的海军陆战队隐藏在三井物产的工厂里。随时随地都能成为我们最大的援军。”
“我看还是算了,松井似乎也不太赞成做的太过极端,闹得不可收拾。而且对于我们黑龙会来说,马上就要经历严冬的季节了,天知道为什么军方内阁会不被信任?”小林抱怨着好日子即将结束地无奈。
“会长,我们有两处产业遭受了袭击”
“什么,人员有伤亡吗?”
“人倒是没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钱没有了,一个月黑龙会在上海的产业收入,都被抢走了,大概有50万左右。”黑龙会在各地的产业中有三大支柱产业,烟土、赌场和妓院,都是来钱很快的产业。
“什么”
“该死的青帮,我要向他们宣战捍卫武士的尊严。”
大型的灾难发生之时,如果没有政府的强力手段的控制,很容易造成骚乱,甚至演变成一场来势汹汹的砸抢事件,首当其冲的就是临街的店铺。
随着骚乱的升级,将会在极端的时间内席卷整个城市。而租界的驻军加上总巡捕房的巡警和探员,也不超过2000人。这点人数,想要控制几百万人的骚乱,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黑龙会的被抢,不过是一个讯号,点燃火药库的火星而已。
不同于前一次来租界,陈布雷乘坐的汽车前后都有军方的卡车,卡车上搭乘了大概有一个排左右的士兵。荷枪实弹地朝外白渡桥的方向而来,出人意料的是一路上根本就没有租界的巡捕房拦阻,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外白渡桥。不过到了这里,军队肯定不会被允许通过,而陈布雷的汽车受到了特别的关照,过桥之后直接进入英国驻沪总领事馆。
还不知道陈布雷来意的英国领事馆方面,一如既往地表现出其让人无法理解的尊严。
总领事康斯丁爵士并没有出现,出来接待的还是几天前负责听取陈布雷抗议的一等书记官霍姆勒先生。
才几天没见,对方看起来疲倦了很多,显然昨晚英国忙地够呛。
霍姆勒强打起精神阔步走了过来,然后适度地表示出他的诧异:“又是你?”不太礼貌的开口词,让陈布雷的好性情顿时烟消云散。不过霍姆勒作为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当然清楚王学谦已经不是民国的外交次长了。那么陈布雷也不可能是外交官的身份。
这位就表现的有点纳闷和不耐烦,心说:你一个地方官的秘书,总是来帝国在上海的总领事馆找茬,是否知道麻烦两个字怎么写?
陈布雷也有点意外,笑道:“怎么老是你?”
针锋相对的交涉,让霍姆勒有点猝不及防,感觉陈布雷的态度似乎差了很多。而且看表情也很严厉。
反倒是陈布雷心头坦然不已,几天前就是拿着霍姆勒练手,还是很有成效的。第二次没先到又是霍姆勒,别看陈布雷口气声音,说话硬邦邦的。可从内心来说,他反而有些欣喜,一股油然而生的情切感,是熟人就好办,都说熟人好办事嘛!
霍姆勒沉默不语,为什么总是他?谁让他在领事馆内属于那种是个人物,却被大人物差遣的小人物。
他要是个茶房,或是烧锅炉的,估计也不会受这份累了。霍姆勒没等陈布雷开口,就轻蔑地开口道:“爵士,已经拒绝了你们长官的建议,继续纠缠下去,对你们没有好处。”
陈布雷眼神突然一冷,盯着霍姆勒,后者有种被一头深渊凶兽死死地逼迫在角落里的惶恐:“抱歉,我想你错会了我的来意。是这样的,在租界北区华人商人遭受着肆意的抢劫和伤害事件,但是商会几次沟通都被工部局拒绝了援助。而且总巡捕房已经将部署在汇司捕房的人员抽调到路桥,所有的犯罪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
“无奈之下,上海总商会请求我军保护。我来只是有一个消息要告诉领事馆方面,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下午三点之前,我浙军将承接租界北区的治安,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特此通告贵方!”
随后,陈布雷拿出文件,包括商会的联名请求和王学谦以闽浙总督名义发来的文件。
可怜的一等书记官霍姆勒还以为陈布雷来抗议的,对于民国的抗议,如果大英帝国不想管的话,什么用都没有。
可没想到陈布雷是下最后通牒的,这下这位在上海多年的英国外交官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惊恐的慌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