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的事,在很多时候学回来,多半是要走样的。
倒不是学的不用心,因为国外拿来的东西,都要赋予神奇的民国化,然后就变成了中不中,洋不洋的东西。可能是因为打从跟上起,就名不正言不顺。
皇帝在住在紫禁城里,可是世皇帝竟然做起了偷卖祖宗家当的事;大总统一来就来两个,一个算是外界承认的,另外一个基本会用临时、非常等特殊词汇修饰一番之后。这样的直接结果,导致两个大总统说的话都不太好使。
可洋人的东西,要么是有皇帝的,要么是没有皇帝只有大总统的,礼节也好,制度也罢,都有着长期的沉淀。而民国不然,就像是很多大学教授喜欢穿长衫,京师大学堂的学生校服就是长衫,教授也规定这么打扮。可是长衫底下是西裤皮带和皮鞋主要是穿长衫的人也知道,用一根绳子拴住裤子,难免有种不安全的感觉。
不过,民国也有一种人说话特别好使,就是大帅。
大帅,是一种尊称,同时也是一种身份和权利的象征。
王学谦就是大帅,他这个大帅还是民国最强的几个大帅之一,他的一句话,或者一个意见,底下人要忙翻天。而昨天晚上从各地赶来的官员,在期待也不解之中都完成了各自的拜访,静静地等待着大帅的发话。
临近中午,秘书处下达了通知,下午四点准时在码头接待美国内阁成员,商业部长胡佛。下午一点钟,政府厅长以上官员开会。这才下榻在宁波迎宾馆内的高级官员才恍然大悟,这是美国人来了。按理说,王学谦有美国背景,对美国人无比重视就很容易理解了。
可是熟悉王学谦,知道内部的人都清楚,王学谦多数是临时起意。
而原因有他们不的热值的内情,至于是什么内情,可能他们还没有资格知道。因为早年前,美国副总统陪着老约翰?洛克菲勒来华参加燕京协和医院的开业仪式,就在上海耽搁过很长一段时间。可当时王学谦对美国的副总统也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而已。
现如今,那位美国副总统已经荣升为总统,他就是柯立芝总统。
当年哈定总统的竞选盟友,副手,柯立芝。
胡佛相比之下,可没有柯立芝分量重。很多人都觉得胡佛没有在政坛继续往上走的势头,他的仕途似乎已经到顶了。因为胡佛有着太多作为政客,顶级政客的致命缺陷。他没有在地方整部部门担任过一天的公职,没有当过市长,更不要说州长,没有执政地方的经验。不仅如此,他也没有议员的资格,不是国会参议员,连州议会的参议员都没有机会担任过。
他是美国内阁的边缘人,这样解释起来就比较容易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根基不深,也没有太多政坛盟友和依靠对象的共和党人,却让王学谦如此重视,必然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有些官员,级别够高,开始猜测起来。
商业活动用不上这么兴师动众,就算是浙江最近两年从美国进口的钢材数量庞大,还有机器设备,都足以引起美国人的注意。可是按照洋人的反应,这应该是他们来民国巴结啊!
怎么倒过来了?
“春曦兄,今天这事有没有一个议程?”
“哪里有议程?我也是上午的时候刚知道,军队已经封锁了2号码头,直通码头的路也是军队控制了起来。如今为兄已经脱离军队,政府这边实在无法过问军队的事!”
张载阳和林长民低声交谈着,边上不少人都支起耳朵听着,深怕遗漏了一星半点的消息。毕竟是政府高层,两人就算是说的平常的客套话,也能从中品位出不同的味道来。
相比之下,杜月笙的身份就有些尴尬起来,他虽然和张载阳认识,但双方的交情不深。只能留意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再做出判断。可说实在的,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林长民是个直爽的性子,啧着嘴心里头觉得别扭:“眼下快秋收了,给地的征粮快开始了,这时候让人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去迎接一个美国人,有点不大必要。”
“林老弟少言,这里头恐怕另有玄机。”张载阳眯起眼睛成一条线,手指捻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宛如街头算命的先生:“你没看到上海的官员也来了不少吗?”
“在哪儿呢?”林长民觉得很稀奇,上海官场和民国其他地方的官场都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上海的特殊性。,超级富豪多,洋人多,横的人也多;导致上海官场一直像是消失在人们视线中的官员一样。
上海总商会说的话,基本上能作准。
英法等过的领事馆,宣布的事也没错。
街面上的事帮派接管了,巡警也不敢得罪青帮在民国的大本营。
政府几乎隐形了。
而且市长人选一直上上下下,毫无存在感,林长民倒不是故意要找上海官场麻烦,他真的是好奇,听说上海新上任的市长有江湖背景,一转眼,看到了杜月笙,确信在杭州和宁波都没有什么印象,林长民试探地问道:“这位先生是从上海来的?”
“没错!”
杜月笙手里拿着一把苏工的湘妃竹扇子,斑驳的扇骨,宛如细沙河滩上雨点打出的小坑,大小都差不多,却错落有致的颇有欣赏的味道,非常难得,湘妃竹常见,可能够当成高级把玩件的湘妃竹非常稀有;而一袭长衫是浅纹的白色织锦,表面上看是白色缎面,没有任何花纹,可在阳光下,会反射出一幅别致的秀竹过风的画面,工艺极其复杂,属于苏州顶级的手艺人才能做出的活光这件长衫,没有几百元是根本打不下来的,可要比洋装的价钱高的多。可杜月笙却觉得很别扭,因为他身边的人要么是穿着猎装,要么是西装,就是没有穿长衫的。
他一个人站在一群西派的官员中间,有种鹤立鸡群的突兀,尤其是他还穿了一件白色长衫,更是显得与众不同。要是杨度在这里,肯定要丑化杜月笙,骚包出了地方,还装文人,他像文人吗?
文盲才差不多。
就杜月笙现在的打扮,杨度在清廷也住过些日子,好东西见的多,自然能够认出来这身衣服价格不菲。简直就是文人中的爆发户,全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腥锈的钱味。可旁人却认不出来啊!林长民甚至觉得杜月笙这个人风骨超然,穿着挺素的:“在下林长民,兄台看着面生?”
林长民?
杜月笙当然知道,浙江的民政厅长,在此之前还担任过内阁的司法总长,属于北洋内阁成员之一。民国的民政厅长可不是后来发放救济抚恤金,管理福利院、孤寡老人的政府部门。而是和百姓息息相关的政务都归民政厅管,在一个省内,林长民绝对能当半个浙江的家。如果说民国时候的省长,省政府主席,在明清的时候等同的是巡抚的话,民政厅长就是明清的布政使衙门的大老爷。而林长民的性格活络,喜欢搞串联,这也是王学谦用他的主要原因。
他能够把几股不同的势力扭到一起,协调方方面的的矛盾。性格活络,也就话多,他看着杜月笙文质彬彬的样子,觉得很投缘。
要是杜月笙知道林长民心里这么看他,早就落荒而逃了:“老弟看着面生,看着不像是西派人,肯定是家学渊源深厚。”
试探性的问话,毕竟能够住在迎宾楼里的都是身份地位到了一定的曾度的高官。杜月笙也觉得自己顿感风流倜傥了许多,反正文人打扮也有好处,就连脸上的凶相也遮挡了下去:“早年也有过留洋的打算,可惜没能如愿!”
杜月笙也真是的,没去过就说没去过,还用模棱两可的话来对付。
张载阳正听的挺有趣,他和杜月笙不熟,但和张啸林是好友,在张啸林家里看到过一张相片,是和张啸林合拍的相片,至少能认出人来。林长民问杜月笙有没有留学?杜月笙回答倒是巧妙,拔高了自己的身份。可是杜月笙也太不要脸,竟然一下子把自己吹到了天上去了。有心想要提醒林长民不要让人难堪,张载阳拉了一下林长民的衣袖,后者后知后觉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热情地打听杜月笙的来历,仿佛像是上瘾一样的习惯,让张载阳顿时无语,再问下去恐怕这位上海滩的风云人物要变脸啊!
“老弟师从那位名师高人,在下别的不敢说,这闽浙地面上的名士倒是多有来往。”林长民习惯性的拉关系,也怨不得他,平常往来的要么是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要么就是留洋回国的开明人士,哪里见到过如同杜月笙这等身份的高官?
“不会是太炎先生吧?这位可是奇人,文章独步天下有余,性格奔放,还是大帅的老师,身份尊贵无比。”林长民吹嘘了一通之后,觉得杜月笙有成为王学谦师兄弟的可能。
毕竟,闽浙的官场中派人物本来就不多,遇到一个,恐怕多少和王学谦有点渊源。
杜月笙顿时傻了,他哪里拜访过名师?就连村子里开私塾的先生,因为家里穷也缴不起束脩,年幼的时候失去受教育的机会。不过杜月笙是场面人,属于驴倒架子不倒的典范,黑着脸应对道:“在下的字倒是太炎先生起的。”
当然,杜月笙请章太炎起名字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是付钱了的。
原本杜月笙不叫杜月笙,而是叫杜月生,颇为土气。自从改了名字之后,顿有种文化人的深邃。可惜肚子里墨水不够,文绉绉的话也只能说上一两句应景。
见杜月笙应声表示自己和章太炎先生有渊源。
林长民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章太炎先生本来住在杭州,不过这段时间在宁波,不妨接待过后,结伴去拜访太炎先生如何?”
“林老弟,杜先生恐怕抽不出时间。”张载阳真不是来解围的,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提醒林长民,眼前这位和章太炎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杜月笙的额头都已经见汗了,当年他请章太炎先生改名字,花了几十大洋这要是算有渊源的话,也算是一段奇闻了。杜月笙心虚地左顾右盼,见张载阳帮忙解围大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口气抱歉道:“林厅长,在下刚才看到一个熟人,去打一声招呼!”
“您先忙,记着有空去拜访章太炎先生!”
等杜月笙落荒而逃了,张载阳这才笑出声来,他已经憋的很辛苦了:“林老弟,你恐怕要落空了计划。这位杜先生我敢担保,章太炎先生绝对没有收他为徒的打算。”
“为什么?”
“因为老头丢不起这个脸!”称呼章太炎老头,并非是张载阳对章太炎的不敬,而是章太炎本来就性格豪放不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先生,反而会不喜。
而排在老头名下的社会名流也不少,以子弟礼节待章太炎。
林长民想起这位杜先生好像张载阳认识,随即问道:“春曦兄,你认识这位杜先生,被林某介绍一二吧?”
“杜月笙,上海新上任的当家人。”张载阳玩味道。
这三个字,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林长民低头沉默起来。张载阳不解,问道:“林老弟不用担心,杜老弟是个心胸豁达的人,不会计较的。”
林长民反驳道:“春曦兄,我不是因为自己得罪他而担心不已。而是再想此人身上的闪光点。”
张载阳顿时无语,面对林长民的偏执,他也只有摇头叹气的份。这位交朋友的底线,绝对让人无语。就像是一个调解员,往来于各个不同的人群之中,充当和事佬。
午饭过后,就有三三两两的走进会议厅的官员,随着临近开会时间卫兵在外高喊道:“总司令到!”(未完待续。)